如瑾冷眼与之对视,只知内宅阴私算计的人,听到朝堂之事想必会十分惊讶的罢。这口口声声情深同心的妹妹费心栽赃于她,给她安了一死不能脱其咎的罪名,却不知这世上本有比后院倾轧更大的事,可以被她轻松拿来解围。

费尽心机,不过作茧自缚,待得事了之时看你怎样同父亲解释。如瑾安然而立,等着蓝泽开口。

果然蓝泽是耐不住的,立时发问:“你出府和首辅有何关系,不要满口胡言,以为光凭你几句危言耸听的话本侯就能饶恕你?”

“女儿一个足不出户,整日守在深闺里的姑娘家,又怎会知道当朝首辅大人的事情?若是莫大的功业便罢了,自然会天下皆知,可首辅私下里对父亲表示的不满女儿却知道,父亲不觉得奇怪么,还会以为女儿是胡言脱罪么。”如瑾无有怯意,侃侃而言。

“我不知道首辅大人如何,只是三姐姐……”蓝如琦低低开口,“你既然说是首辅私下的不满,是否也是杜撰的子虚乌有,总之父亲又不能亲自去质问人家。”

蓝泽本是惊疑不定,听了蓝如琦的话,对如瑾言语的半分信任也被打消,拧眉道:“你如何证明不是胡言乱语?若是为了脱罪而胡乱挑拨本侯和首辅,真是大逆不道。”

蓝老太太道:“内宅女子不得妄议外间事,你小小年纪竟敢拿朝臣们说事,可是嫌我太久没用家法了么?”

“祖母父亲容秉。王首辅和皇上是何关系,几位阁老和晋王又是何关系,阁老们之间又是怎样串联与对立,种种情势,女儿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就算想也想不到,何敢妄言?”如瑾不疾不徐,缓声解释,“若是不信您便问问四妹,看她知不知道朝中有几位阁老,都有谁能进内阁议事,可以进勤政殿奏事的又是什么品级,这些事情您又没有特意教过,若在平日我怎可知。”

“你……”如瑾说一句,蓝泽脸色就惊愕一分,“难道你知道?”

如瑾淡淡一笑:“我不仅知道这些,更知道宫里头哪位娘娘最得宠,哪位娘娘就要势败衰微,知道谁家和谁家是一体的,皇后娘娘靠的是什么,庆贵妃和媛贵嫔靠的又是什么,这些,恐怕父亲也只是略知皮毛而不得深入罢?若是父亲想听,我很愿意给您说一说。”

蓝泽已经是惊愕万分,完全想不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件闺阁女儿家出府私会男子的丑事,怎么审到现在就牵扯出了前朝和后宫?

“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蓝泽脸色紧绷,眼神一动突然又似醒悟,“不对,阁老、内阁之事,定是以前上学时听先生说的,至于庆贵妃媛贵嫔,她们生有皇子也是众人都知道,你却又拿来充当说辞?以为说些皮毛,便能让本侯相信你不是去与人私会?!”

“皮毛?那么您问问四妹,或者去东院问我的长姐亦可,看当日授业的老先生是否跟她们说过这种皮毛。”如瑾轻笑,看住蓝泽道,“若父亲以为这是皮毛,那么女儿就再问一句,如今宫里新近得宠的嫔妃是哪位您知道么?您若不知道,女儿告诉您。”

“……是谁。”蓝泽忍不住问出口。

“是云选……云氏。”差点就要脱口说出“云选侍”三个字来,如瑾回神立刻改了口。

算计着现今的时日,云选侍可还没晋位呢,该是刚刚承宠的时候。至于到底是选侍下面哪个位份,她却也是记不清了,只用“云氏”替代便罢,总之低位的嫔妃到底是什么名头,只有宫里人相互斤斤计较着罢了,在宫外,还不都是一句“宠妃”或“宠姬”便被统统概括。

“云氏?云氏是谁?”蓝泽自是没听过。常年居住京外偏僻之地,远离了政权漩涡最中心的区域,他对宫中风吹草动自然知之甚少,别说是低位的嫔妃了,就是高位数得着的那些,若不是受宠的,他也记不全。

如瑾笑道:“父亲这些日子卧病在家,想必不知道外面动静。何况依着父亲端方君子的做派,就算是日日在外与人交往,也不会关心皇上又宠了哪位嫔妃罢。您若是不信女儿的话,大可以去外头着人打听,只是记得要小心行事,不然若是被人知道了您打听天子宠姬,怕是有人要说闲话了。”

蓝泽暗暗惊心,为如瑾所说的云氏震惊,更为她小心行事的叮嘱震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小养大的女儿竟然变得不一样了,竟有了这样的见识?他惊疑不已地盯着如瑾一直看,目光触到她脖子上未曾完全消退的疤痕,立时又想起了那个夜里女儿提刀对颈的决然。

不只是他,蓝老太太、秦氏和蓝如琦都是震惊非常。蓝老太太也同蓝泽一样,有了重新认识这个孙女的觉悟,而秦氏震惊之余却是暗自欣喜不已的,她并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却已经知道女儿逃过一劫了。

蓝如琦紧紧咬着嘴唇,脸色灰败,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主收紧,紧握成拳。

蓝泽虽是尚未打听云氏是何人,但已将如瑾的话信了七八分,概因如瑾所说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而如瑾脸上的镇定坦然之色更为自己增加了许多可信度。

“你今日出去到底做了什么,一字不漏的仔细说与我听!”蓝泽握紧了圈椅扶手。

如瑾正欣赏着蓝如琦的惊惶,听得父亲相问,抬眼道:“是不是让四妹回避一下?她年纪小,似乎不宜听这些。”

“出去,快点。”蓝泽立时吩咐蓝如琦,转目又看到秦氏,挥手道,“你也出去。”

秦氏看看女儿,如瑾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母亲且回去歇着,一会我再去陪您。放心,我没事的。”

秦氏点了点头,知道这一场十分严重的事情就要轻轻揭过去了,心中大石落地,便起身出门。蓝如琦跪在地上却没有立时起来,紧紧捏着拳头,自己将嘴唇咬得发白。

“四妹还不出去么,莫非还有什么诗句想背给祖母和父亲听,不若拿了琴来,我弹奏一曲与你为和?”

蓝老太太自听了如瑾的话之后脸色一直明暗不定,闻得这一句,便将目光落在了蓝如琦身上,如化山岳,当头罩下。

蓝如琦鬓边渗出细微的汗珠,咬牙道:“三姐姐的确曾说过‘蒲苇韧如丝’,也的确说是要去找凌慎之的。”

蓝老太太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说。你先出去,若是三丫头的话不足采信,你再来说这些不迟。”

这已经是将她排在了后面,也几乎给她定了结局。蓝如琦直直从地上站起来,跪得久了竟也还能利索走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出了内室。

四合如意鸦青色圆寿锦帘掀开又落下,浅藕裙裾在帘后隐没不见了,屋中静了一会,如瑾这才抬头看了看蓝泽,低声禀道,“女儿这次出府所为并非别事,是去见佟家大小姐了。”

蓝泽惊愕片刻,继而将方才的话和此事联系起来,面上有了恍然之意,“……佟家小姐竟然知道了这样多的事,难道真得了长平王爷的青睐。”

如瑾默然不语,算是无声默认。

她就知道父亲会如此联想。朝堂和后宫的事情她本就知道一些,捕风捉影的拿出来掩人耳目却也便宜,至于源头,想来想去别无可放处,自安在佟秋雁身上便好。总之蓝泽又不可能去找王府里的姬妾质问,此事对佟秋雁也并无害,借个名头,皆大欢喜。

“她找你做什么,还说这样的事情?”蓝泽回过神来,立刻想到了关键的问题。

如瑾言道:“不是佟大小姐找我,是我去找她。当日在青州时我与佟二小姐交情深厚,曾受她所托,若是到了京城一定要替她看一看姐姐。只是来京之后家中事多,一时没得空,拖到今日方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