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闻言,叹了一口气。

不是为如意这个人,而是为她的命。

她也算得上是费尽心机了,从一个罪妇的陪嫁婢女走到姨娘的位子,期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劳了多少精神,一点点为自己筹谋,到头来却是大厦倾颓,连最根本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而与她一同做事一起长大的姐妹吉祥,却刚在半月前风风光光嫁了人,一过门就当家,此时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彭进财今非昔比,已经不是在庄子上给人扛苦力的小雇工,自从跟了如瑾做买卖,现在也有了颇为像样的家财,虽然比不上积年的富商底子厚,但前途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等长平王回京,天下局面一定,只要他肯勤勉做事,自有人人艳羡的富贵等着他。

而且如瑾还从王府的资财里挑了一个位于闹市的小饭庄做陪嫁,外带良田百亩,一起归于吉祥名下,让她带进了婆家。以后这都是她的入息嚼用,连带着彭家也会衣食无忧。有主子撑腰,自己手里有钱,吉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反观如意,拖着一个病怏怏的身子在床上等死,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玉簪胡同那里的永安王府旧人,只剩了她和一个穆嫣然守着空荡荡的院子,堪称凄凉。如瑾问祝氏,“她跟前有人伺候么?”

“穆氏跟前的人是咱们的,她跟前是以前宋氏买进宅子的一个小丫鬟,卖身契已经被宗亲府整理给官牙了,只等她一死就再行发卖。所以那小丫鬟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有新主子,伺候得不是很周到。”

“将那丫鬟遣走,派个精细人照料她去。吃穿用度从我这里出,念着她也姓蓝,从前她给永安王筹谋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人之将死,我不与她计较太多。”

于是当晚如意房里就多填了两个火笼,被褥也都换成了新的,饭食是王府的规格,替换的丫鬟也无微不至,十分体贴。宗亲府是不会管这些琐事的,如意心里明白是长平王府给的好处,睁着眼睛怔了大半夜,一言不发,唯有流泪。

次日醒来,就让那丫鬟带话,说想回蓝府看看老太太。

正好吉祥回王府给如瑾请安,听说此事,低头沉默。如瑾问:“你有话说?”

吉祥黯然道:“奴婢自十岁进了侯府就跟如意在一处,在南山居从小丫头熬起,一点点得了老太太信任,其中酸甜苦辣旁人不知道,我们两个是彼此知根知底的……她虽然是身份特殊,可那些年过来,老太太也没给她多优厚的待遇,反而有时候对她更严苛一些……现而今她落到这个地步,奴婢忖度着,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老太太说。老太太现在未必有精力听,可她自己心里大概放不下,不回去一趟,兴许没法子安心上路。”

说着给如瑾跪下,“奴婢冒昧求一求主子,能否允了她这番心愿。便是她以前再对不起您……死期将至,万事皆空,还请主子网开一面。”

如瑾叫吴竹春扶了她起来,温言道:“你不求,我也没打算驳回她。正如你所说,她眼看到了万事皆空的境地,我与她计较什么。她这辈子命不由己,也算是个可怜之人。你若有心,就陪她一起回去,送一送她。”

吉祥道谢不已。

次日如瑾就让人派了车去彭家接她,顺带到玉簪胡同抬出了如意,一起送去蓝府。

及至两人进了延寿堂,蓝泽那边才得到消息。听说如意进了老太太房间,他顿时火冒三丈,吆喝着要把府里的门房拖出去打,“随便放进人来也不知会本侯,你们是给谁当差,谁花银子养的你们!”又要去延寿堂赶人。

身边小厮好说歹说劝不住,最后搬出了如瑾来,“……是大姑奶奶的意思,送两位姑娘回来的车也是王府的,侯爷还是好好养身子吧,别去管那些闲事,今早起来您不还说头疼。”

蓝泽踹了小厮一脚,“姑奶奶姑奶奶,整日就知道她,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我?”

嘴里骂着,却是不往延寿堂冲了,回了房间叫人抓药去,“上回治头疼的方子还留着没,去配药来,头疼得厉害……”

小厮一边听差,一边把蓝泽的火气透给了延寿堂。

彼时如意正被扶着坐在蓝老太太床边的椅子上,脸色蜡黄的掉眼泪。钱嬷嬷得了小厮的信,就回来继续劝她,“……姑娘死了心吧,侯爷不可能认你。老太太三日里没有半日是清醒的,现在全靠人参之类的大补药吊命,你就是在这里哭干了眼泪,她老人家也不一定能醒来,便是醒了,也不一定认得你。”

自从今年入了冬,蓝老太太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了,以前还有时而清醒的时候,见了钱嬷嬷知道说话,近来却总是浑浑噩噩的,有回连钱嬷嬷也不认识了,非说她是刘家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叫了半天“嫂子”,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年轻时的旧事,吐了半日苦水。

如意只默默不语,哭湿了两条帕子,半晌才抬头道,“嬷嬷,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临死前不过这点念想……您是老太太跟前最得信任的人,哪天她老人家醒了,您帮我和她念叨念叨,行么?成与不成,大概是命,我也不强求了。”

被她含泪殷殷相求,钱嬷嬷只得随口答应。

如意歇了一会,喘了几口气,又道:“我陪嫁去永安王府之前,老太太还说过,东府大姑娘不知能不能成,她若不成,我若成了,就是我带着我娘入族谱的时候……我是挣上姨娘了,也算是成了吧?”

钱嬷嬷与吉祥对视,都没接话。

人算不如天算,这时候也只能说一句命里无时莫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