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殿外已经乱成了一团。

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全都挤在偏厅里,或者面带忧色,或者低声饮泣,连几个久病不见人的宫妃都来了,满室气氛压抑。

对于她们来说,皇帝若是不在了,她们就再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从花团锦秀的宫殿搬进太妃太嫔们所住的偏僻房舍去,再不会有各房各所的宫人们讨好巴结,再不能穿花红柳绿的漂亮衣服,想吃什么了,也不会有御膳房的好厨子特意加灶开火。

甚至位分太低微的人,若无所出,连太嫔居所都进不去,全都要统统撵出宫廷,到皇家寺院里去守着青灯古佛,带发修行。

皇帝在的时候,便是不受宠,便是旧病缠身,便是不断被人算计陷害,日子总是有个盼头的,鸡毛蒜皮的琐碎人事也会让日子不是那么无聊。可一旦皇帝殡天,这辈子就算是走到了尽头。死水一般的孀居岁月里,花开花落都是多余。

如瑾被侍女扶着慢慢走进正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偏厅里愁云惨雾的众人。

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前世她和她们一起居住深宫,被一个男人的喜怒左右着起落生死,最终她含恨而终,她们继续各过各的日子。

可是这一世却完全不同了。

她和她们,早就生活在两方天地。

有许多目光朝她望来。冷漠,嫉妒,讨好,羡慕……她因为身在长平王府而比她们多了一丝来日的希望,也因为身怀皇孙而越发贵不可言。

若不是外面几处都在动荡,她越发要被人人艳羡。

“瑾儿,你来了。”陈嫔越众而出,过来接住如瑾。

如瑾行礼不便,朝婆婆微微欠了欠身。

陈嫔关心她中毒之事,“……我都听说了。现在如何?身上还难受么?其实你今日不必来。”

“您只管放心,没事的。”

静妃也走了过来,满面关切,“那日你发作在我宫里,真是吓坏了我!这些日子你不知我多担心,可算见着你好端端出门了,谢天谢地!”

“已经好多了,多谢娘娘挂怀。”

如瑾敷衍一句,问起皇上,“……情况如何?”

静妃就抬起帕子擦眼角,朝寝殿方向努努嘴,低声道,“谁知道呢……几位长公主都在里面,我许久没进去看了,并不清楚。”

如瑾微微惊讶。皇帝弥留之际,自比副后的静妃怎么不守在床边?

继而转念一想也就释然,长公主们在里头,大概是熙和不许宫妃们靠近罢。

她也不想去凑热闹,此次进宫又不是为了探病,就扶着陈嫔往后头的隔间去,“娘娘且去歇歇,一会再过来服侍吧,别熬坏身子。”

陈嫔也想仔细问问如瑾的身体,于是点头答应。

谁想内殿里却出来熙和的侍女,“是长平王侧妃来了么?我们公主请您过去说话。”

静妃眼底闪过恨意。

熙和这是明显不把她放在眼里。皇上重病,正经的宫妃不让近前,反而叫进去连儿媳妇都算不上的一个小侧妃!

她执掌后宫这么多天了,身份地位与当日皇后相差无几,不过是少个名分,若然皇帝还能撑上一年半载……也许她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可现在什么都晚了!皇帝若是一死,她算什么?稚子年幼,无力支撑局面,只能在哥哥的慈悲之下多活一天算一天,她不会再有任何希望,甚至性命都要攥在别人手里。反而是那卑微的侧妃蓝氏,会一下子母凭子贵入主后宫,即便当不成中宫之主,最差也会是个正二品妃。

所以熙和才要看不起她而抬举蓝氏吧!

静妃越想越觉前途灰暗,意恨难平。

陈嫔和如瑾却没在乎她的想法,陈嫔道:“长公主要你去,你就进去看看。”又特意叮嘱,“皇上受贼人所害,龙威有损,你远远儿地看一眼就好,莫惊了胎儿。”

如瑾谢过陈嫔的提醒,“您放心。”由侍女搀扶着,慢慢走进了内殿。

陈嫔这才转头朝静妃道:“娘娘,我们过去吧?大家心里都不安宁,离不开您的安抚。”指了指妃嫔聚集的偏厅。

静妃点了点头,依言回去,却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人微言轻,年岁又小,其实并不能安抚什么,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和大家一样着急罢了。”

陈嫔面色平静,什么也没说。

如瑾走进内殿,就看见熙和几位长公主坐在地下两溜软椅上,都是面色沉重,有两位还哭得眼睛像桃子。

她走上前要行李问好,熙和忙让侍女拦了,问:“身上如何了?”

“已经好了许多,多谢您老人家屡次打发人给妾身送药送东西,妾身感激不尽。”

“些许东西值什么,只要你能顺利安胎养身就好。”

长公主们都坐在屋子这头,另一头的幔帐低垂在地,隐约可见龙床上浅浅的人影,以及床前跪着伺候的太医和宫人。如瑾只用余光瞄了一眼,并没往那头看。

熙和长公主沉声道:“皇上这回恐怕是……”下头的话没有说,可在场谁都明白。

“眼下国内战事四起,人心不稳,老六真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如瑾低低垂着眼睛,心里却在纳闷,面对一向与自己亲厚的弟弟的死,熙和为什么语气里没有太多悲痛?反而似乎和永安王生气更多些。

于是又想到皇帝“病重”以来的这些日子,熙和长公主除了那日在她登门拜访时言语有些不满之外,也并没有过多计较。但是皇帝病得那么蹊跷,满朝私下都有各种议论,熙和为什么不问不查?这几个月就连皇帝的病床前也没来过几次。

如瑾对此已经疑惑有些日子了。

今天,终于有些确定,熙和大概是真不关心皇帝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