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一样一样将事情安排下去,从京城到边陲,从朝堂到乡野,连带着宫里,都给出了大体的章程。底下人垂手恭立,纷纷应是。

如瑾在屋里头默默听着,努力将自己有些了解的事情记在心里,免得以后万一碰上会手忙脚乱。但她所能了解的事情很少,局限于宫里和京里,像是军中、边镇乃至京外各行省的曲折她就一无所知,听了也没有头绪,只能从长平王的言语之间推断他每日料理的事务有多复杂。

待到这批人相继告辞,几个幕僚留下来,又进来另一批人,这次商量的就是出征的军中事务了。从随军的大小将官的品性脾气,到行军布阵大致的思路,乃至辎重粮草,以及和京中兵部、都督府周旋扯皮的事务,十分繁杂,一众人直商量到亥时。

如瑾在里屋一丝睡意也无,反而越听越感到心惊肉跳。若没有主动要求在此旁听,她竟不知道此次随王驾出征的兵力竟有一半不能为长平王所掌控,而且其中几个卫所抽调的兵将明显怀有异心。

朝廷号称十万大军讨贼平叛,其实连驻守京城的兵将加起来也不够十万,真正能带出去的不过五六万而已。先锋部队已经于日间先行开拔,领兵的将官是军中出了名的酒囊饭袋,别说让他讨贼,就是跟敌军打个照面说不定他都能魂飞魄散往后跑。这种人带兵出去,长平王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先让他给辽镇老何一点儿甜头尝尝,咱们稍后再去认真打一打。”

先示敌军以弱,待对方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再重拳出击,这法子倒是可以,只是辽镇距离京城太近,若万一不慎很容易出岔子。如瑾听完之后心中有些忐忑,觉得此法太过冒险,然而再听下去,才发现长平王能握在手里的兵力实在不多,若将精锐都放出去打头阵,后续就跟不上了,让一群不可靠或者能力不济的军队殿后,那是更冒险的事。

随军的谋士各抒己见,众人一起商量出京后的攻守之法,如瑾在离间一声不响地听着,越听越明白局势并不乐观。皇帝“病”发得急,朝中不稳,各处的封疆大吏也各怀心思,民间灾情未曾处理完全,这时候突然闹起刀兵来,实在是大伤元气。

如果非要找到可以感到安慰的事,那只能说是长平王和谋士们的气定神闲了。他们将自己的劣势摆得明明白白,一样一样想对策,估算可能出现的状况,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的速度非常快,但绝对没有急切暴躁的态度,像是在安排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全然不惧生死。

如瑾渐渐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也努力让心底的不安淡化下去,一点一点坚定心思。事已至此,长平王在前披荆斩棘,她当于他共同进退,不能将精力全都花在担惊受怕上。否则岂不辜负了他的厚待?

她将手放在腹部,那里是她和他生命的延续。“蓝如瑾,你不能害怕,你要往前走,你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无论是什么境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有家,有夫君,有孩子,有血脉亲人,有无数跟着你听候调遣的忠仆,你害怕,就是对他们不负责任。”她默默对自己说。

临到亥时的时候,长平王遣散了僚属,叫人送宵夜上来。他走进里间看到如瑾的刹那,原本幽沉的眸中流过温暖光影,肃冷的神情也缓和下来,笑着问:“怎么还没睡?”

如瑾下了软榻,几步走到了他面前,伸开双臂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

长平王自知她的意思,也伸手抱了她。

“阿宙,明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过了一会,她在他怀里低低地说。

“嗯。”他略略收紧的手臂,让她更加贴着自己,却小心地避免压到她微隆的腹部。

一种难以言说的离愁别绪在两人之间蔓延,淡淡的,萦绕不去。自从成婚之后,将近一年时间的耳鬓厮磨,日夜相伴,即便他心里装着外面繁杂事务,即便她已经决定了不拖他的后腿,可乍然要分开的事实还是影响了两人的情绪。

长平王将下巴抵在如瑾头顶,弄乱了她挽得光洁的发髻,“在家安心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嗯。”

“明日过节,将蓝侯爷和夫人都接到府里来吧,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些。”

“好。”

如瑾简短地回答着,不敢再说太多话,因为鼻头已经发酸了,她怕一不小心被他察觉。

长平王再要说什么,外头有内侍轻声回禀,说是宵夜已经端来了。

“一起吃些。”他拉着如瑾去外间,“吃完我要去五军都督府那边议事,你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