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所修国史之上,对这一次宫变的记载语焉不详,只有“太子勋宗因治旱灾银案不悦于帝,投毒谋逆,携文举逼宫,翌日乱平,帝废之”这样的记载。至于这整整两天两夜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有什么人参与到了此次宫变,谁被波及,谁当先立功,尽皆没有记述。

国史是翰林院牵头编写的,如何记录的决定权却在皇帝那里。皇帝让一笔带过,翰林们就奉旨实行,将皇帝中毒、半数禁卫协同反叛、左彪营围攻宫廷、贝成泰带举子冲击宫门的事情全都略去,自然也就没有诸如皇子侧妃蓝氏清理内宫、长平王事后强力镇压乱局的记载。

事实上,若不是当时冲进宫廷的文人太多,不可能一个个封口,连“携文举逼宫”几个字也不会出现。

国史上可以一笔带过,亲身经历过这场动荡的人却是不可能将之从记忆中抹去的。整个事件疑点重重,许多场面又太过血腥,官面上的粉饰阻挡不了大家私下的议论和揣测,尤其是曾被长平王带上宫墙,居高临下亲眼看到两军对战的朝臣们,更加不可能忘怀那一夜的种种。

整日在京城里坐享荣华、养尊处优的高官显贵,有几个见过血?平日身上稍微磕碰一下都要请御医看诊的人,让他去看两军厮杀,那真和要他的命差不多。

当场就有许多人吐了,还有直接晕过去的,在朝堂上打起嘴仗来正气凛然的重臣们此番出尽了洋相,最好的也不过是没吐没晕,脸色苍白地站着罢了。有一个都察院的监察史当场尿了裤子,自己却浑然不知,事毕回到家经夫人提醒才恍然惊觉,羞愧难当,告假半个多月没去当差。好在这件事之中受惊染病的人不在少数,告假告病的官吏非常多,这位监察史也没那么显眼。

于是,在这些人的对比之下,面不改色静观战局的长平王和如瑾,以及长平王府一众侍卫亲随,就越发让人侧目。

当夜回家之后就有老臣仰天长叹,直呼“这些年竟看走了眼”。人家问什么走眼,老臣便默然摇头,一言不发。

京畿附近几十个卫所,此番十三个卫所共遣来兵将四万余人进京剿贼,在宫城之外将左彪营一万多人包了饺子,战局没持续半个时辰便顺利结束,剿杀两千人,俘虏过万。勤王军队将俘虏收了刀兵盔甲直接押送回京郊大营拘禁,又在城中捉捕余孽和乱匪,这一切做完,子夜才刚过。

未被拘押的几位重臣和要紧勋贵留守金霖殿,陪伴一直昏迷未醒的皇帝,其他朝臣都被护送回家等候消息。那些冲击宫廷的举子们暂时被关进了京兆府大牢,牢里装不下,连牢房院子里都挤满了人,重兵守着,吃喝管着,一时倒也没闹出事来。

天色大亮的时候,连带着内宫都平息下来,千疮百孔的宫廷恢复了表面平静。各处宫人各司其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总是人来人往的内廷长街冷清了下来,传话回事送东西的宫女内侍们急剧减少,偶有几人结伴而过,也都是步履匆匆,面带残存的惊惧。而值守的禁卫们也只剩了前卫营的人,外加右骁营留下的两千兵将,肃穆伫立在宫城内外。

要说有什么地方还保持着人多的样子,那就是御前了。宫人多,禁卫多,御医更多,还有朝臣和长平王。皇帝一直昏迷到中午,醒了之后也不会说话,直眉瞪眼地憋了一会又晕过去,然后时晕时醒,折腾了两天。

这两天内右骁营和勤王大军都没有离开,分别在城外扎营安顿,轮番进程巡防。重兵镇压之下,城里偶有小乱,大乱绝对没有。满城官宦不敢妄动,衙门照常上,差事照常做,偶尔和相熟的人互相探听一下消息,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金霖殿的重臣们一个也不敢离开,吃住都在宫里,轮番休息值守,只怕皇帝忽然清醒或是……忽然殡天。

他们分批睡觉,长平王却一直守在内殿,衣不解带,悉心陪伴。偶尔靠在椅子上打个盹,不过盏茶工夫立刻醒来,继续看御医会诊或是宫人端药。

“阿宙,去睡一会吧,就算只睡半个时辰也行啊。”

早就回王府坐镇的如瑾每天来探望,看见长平王疲惫的样子心里直疼。

长平王摇头:“这个时候,我必须守在跟前。”

如瑾暗暗叹口气。

皇帝情况不明,万一有个差错,长平王不在跟前应变可不行。他就算再累也不能离开,她劝也没用。

从保温食盒里拿出煲了许久的山鸡汤,如瑾盛了一碗递过去,“还热呢,喝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盯着。”说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在桌上。

长平王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似的将饭菜吃了大半,足有两个壮年男子的食量,然后放下筷子舒服地呼了口气,“瑾儿亲自送的饭就是好吃。”

两个人在偏厅里,跟前只有近身服侍的,如瑾抬帕子给他擦去嘴角的油渍,看到他几天没清理的胡茬,顺手抚了一下。

长平王就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好香。”重重亲两下,然后恋恋不舍的松了手,“回吧,我过去了。”要过皇帝寝殿那边去。

如瑾点点头,“我去后面看看母妃就走,你小心身体,实在熬不住就去躺一会,让关亥他们盯着就是。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长平王笑笑,带人出了房门。

如瑾听到外头有大臣恰好进内探视,看见长平王就有些夸张地惊呼:“王爷原来没睡?您可好几天没合眼了!”

长平王声音温和:“过来用膳的。父皇病势沉重,本王实在无法安睡。”

“您真是至孝!”大臣恭维之态有些过头,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上天垂怜,一定会为您孝心所感,让皇上龙体早日康复。”

“父皇是天子,自有上天护佑,本王略尽绵薄之力,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