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亲自走了一趟舜华院,没有多久就折返,带回张六娘的话:“王妃说,您也是圣旨指婚进王府的,自能独当一面,她现在除了修身养性什么都不想,府里的事就劳烦您了。”

这倒并不意外,张六娘最近的确是什么都不理会,如瑾遣人问她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此时便整理衣饰,带了人自去前面花厅。

林安侯府的主母纪夫人已经在花厅等了有一会,如瑾走到门外的时候,正听见里头有人在议论今日的天气,听口气是纪夫人在和丫鬟说话。门口的侍女挑了帘子,如瑾径直带人进了屋。

正在玫瑰椅上闲坐的纪夫人就连忙站起来,满面笑容前来相迎,一面打量如瑾的头脸穿戴,一面猜测道:“您是……蓝妃?妾身见过蓝妃。”说着福身行礼。

如瑾微微点头,含笑抬手,让她落座。纪夫人却上前虚扶,一直将如瑾送到主位上坐了,自己才在如瑾的再次示意下坐到了原来的玫瑰椅上,态度十分恭谨。

如瑾客气寒暄:“天气这么冷,打发人过来走一趟就是了,您还亲自过来。”说话间打量着纪夫人。

这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发髻钗环都是齐整体统,身上穿着今年京里最时兴的宝莲妆花对襟褙子,天青的颜色将年纪又拉低了几分。眼睛很大,眉毛画得很浓,眉梢斜斜挑入鬓角,硬生生在一张圆脸上拉出了几分英气,看起来不是很和谐。

如瑾不喜欢她行动言语间太过灵活的眼睛,态度就有些疏离。

纪夫人却是自来熟的热络,一张嘴,就不停地往下说,仿佛她的唇齿是打开之后忘了关的水闸,“蓝妃太客气了,天冷不算什么,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妾身就是家里事情什么都不做,也得来王府拜见您呐。按理说,妾身早就该来了,咱们成了正经的亲戚,哪有亲戚不走动的理儿呢,只是家里一大摊子事,撂下这个又来了那个,妾身一个人实在料理不开,这才一拖拖到了现在,真真是失礼之极,您可别怪罪,千万容谅。说起来妾身还是第一次见您呢,您也进京快两年了吧,咱们竟然一次碰面的机会都没有,也真是的。不过当初襄国侯府奉旨进京的时候,家里人正好在街上瞧见了车队,回来说起,哎哟哟那真是好大阵仗呢,妾身到现在都羡慕得紧。这下好啦,咱们成了姻亲,以后常来常往互相走动,正该好好亲近……”

恰好丫鬟端了果子上来,如瑾赶紧笑着打断她的絮叨,“夫人尝尝果子。”

“哟,这是宫里赏下来的吧?多圆多大啊,以前似乎在宫里见过。”纪夫人指着水晶盘里的苹果惊叹不已。

“是街上买的。”如瑾再次打断。

纪夫人接着感叹,“街上哪里能买到这样好的,您告诉告诉,妾身回去也打发人去买。这冬天正是吃苹果的时候,可是我家几次买来的那些都不好,说今年天旱,什么果子都长不好,可您瞧瞧,王府的怎么就这么好呢……”

这人……是憋了几辈子不能说话,全攒到这辈子来了?

如瑾阻止不了她的喋喋不休,便认了,端了茶碗轻轻撇浮沫,端坐听着。直到纪夫人那边将一盘果子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夸了半日发现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说话,有些冷场,这才主动结束了发言,举帕掩口,不好意思地笑笑,“瞧妾身这张嘴,聒噪个不停,您听烦了吧?”

“没有,我平日话少,所以喜欢有人在跟前说话,这才热闹。”

纪夫人立刻将本就很大的眼睛又张大几分,“您也这样说?上次妾身见着七王妃,她也是说了这样的话呢……说起来,王妃今日不在府里吗,是进宫了还是回国公府了?”

张六娘有没有如此说过不知真假,她要打听张六娘倒是真的。

如瑾摩挲着茶碗,笑说:“王妃身体不适,近来一直在房中养病。”

“哟,是病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管用吗?”纪夫人一连几个问题,歪头想了想,回忆道,“前些日子妾身进宫请安,听娘娘们说起七王妃,还没听到她生病的事,那么是最近才病的吗?眼看过年了,这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勋贵之家,若不是簪缨鼎盛,哪家夫人可以随便不经传召就进宫去请安?林安侯府一个不起眼的没落勋贵,即便今年出了纪氏这个王府贵妾,进宫也不是那么随意的。纪夫人当面提起进宫,提起娘娘们,是要表明她和宫里走得近,给小姑纪氏撑腰?

她还不知道小姑子现在处境如何吧。

如瑾淡淡地应:“说的是。”

纪夫人说:“既然王妃病了,妾身也就不扰她了,原本打算请个安的。她这一病,王府里的事都落在蓝妃您的头上了吧?可真是辛苦您了。您年纪这样轻,就能当起偌大一个王府的家,寻常人哪里做得来。实与您说,刚才一见面,妾身几乎都不敢认,您看起来真显小,想必以后到了妾身这个年纪,也会像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呢!”

这半日近乎套的……她可真能说。

如瑾不想再听她乱扯了,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光,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轻轻的一磕,“夫人家里事忙,好一阵子没有见到纪姨娘了吧?按理您今天来,合该让她与您见一面,不过,她最近犯了点差错,王爷正让她反省思过,暂时不能出来见人,怕要让夫人失望了。”

一句话,立刻让纪夫人的絮叨戛然而止。

“这……这……您说真的?”她从椅上站了起来,面色大变,“怎么会!婉兰她从小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怎么会犯错……她犯了什么错?”

婉兰是纪氏闺名,可“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这样的话,就如瑾所认识的纪氏来看,实在是不搭边儿。

“纪夫人,请坐,莫急。”如瑾抬了抬手,“您放心,只是反省,吃穿都少不了她的。至于她犯的错——和您直说吧,她给罗姨娘下毒,所以……”

“不可能!”纪夫人惶然打断如瑾的话,一张脸涨的通红,“婉兰怎么会做这种事?她是妾身看着长大的,教养了这些年,妾身发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蓝妃您要是不信妾身,得信宫里娘娘们吧?当初选秀中选她住在宫里那段日子,哪个娘娘见了不夸她,就是前些天妾身进宫,娘娘们还问起她呢。她怎么个可能下毒?绝对不可能!”

又拿娘娘来压人?

如瑾道:“夫人,让她反省是王爷的决定,您若觉得不妥,不如回去和林安侯爷商量商量,让他亲见王爷分辨。您在这里吵嚷,是没有用的。”

“……蓝妃。”纪夫人眨眨眼睛,愣一会,看如瑾收了笑,总算没有接着喊,而是行礼告罪,“妾身失态了,您千万别怪罪,妾身是……一时情急。”

倒是转圜得快。

如瑾颔首,也站了起来,叫丫鬟披外袍,“自然不怪。我那边还撂着一摊事情,暂不相陪了,您且坐一会,喝茶吃点心,有什么事就让丫鬟去后头找我。”说罢也不等对方答言,径自带人朝外走。

纪夫人忙追在后头,“蓝妃!能否让妾身见一见婉兰?她若犯了错,妾身好好教训她。”

“王爷不许她见人,夫人莫怪。”

如瑾将一切都推到长平王身上,再不理她,出了房门。

纪夫人也紧跟着出屋,在后头喊,“妾身不坐了,这便告辞。出了这样的事,妾身要赶紧回去和侯爷仔细商量,要是婉兰她真的做出这等罪状,我们一定把她领回去好好管教,不给王府添麻烦。”

如瑾在院子里停住脚,回头看她一眼,提醒道:“此事王府并未声张,寻常仆婢都不知详情,不然,纪姨娘怕不只要单纯闭门反省了。您要是真疼她,不吵嚷张扬才是正理。”

纪夫人愣了一下,慌忙掩口,待到再回过神来,如瑾已经出了院门,走得远了。

吉祥扶着如瑾回去,路上议论,“看林安侯夫人这性子,纪姨娘还真是她教养出来的,一样的嘴上没边儿行动没谱。倒是浪费了主子这么多时候招待她。”

如瑾裹了裹身上大袍,迎着风,慢慢在干净平整的青石路面上走着,不以为意地说:“毕竟是位侯夫人,亲来登门送礼,府里总不能没人招待,不然外头该议论王爷目中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