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雁手脚俱都受困,匍匐在地不能站起,只可以一点一点往前挪,像个虫子似的。门帘高高地挑在铜钩子上,能看见隔了一个楼梯间的那边厅堂里,如瑾盘膝坐在罗汉床上看账本的背影。佟秋雁费力地朝门口挪了两下,立刻有侍立在如瑾身旁的吴竹春冷眼瞪过来,将她吓住,不敢再动。

一室无声。

轻微的翻动纸页的声音遥遥传来,微不可闻,佟秋雁几乎将塞在嘴里的帕子咬烂了。唇和腮努力蠕动,费了好半天力气,终于是将那条帕子吐了出来,沾满了口水湿答答掉在地毯上,自己看了都觉恶心。

嘴上禁制解除,可是她不敢再喊,免得惹来如瑾更无顾忌的对待。

被如瑾冷冷处置,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这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以及,恐慌。

羞的是,在锦绣阁里被捆翻在地,狼狈不堪,若是长平王现身,第一眼就会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出门之前悉心收拾的头发和衣裳全都变了形,哪里还有半分好看呢?

恐慌的是,如瑾竟然敢在长平王的地方收拾她,到底倚仗了什么?难道王爷已经纵容如瑾到了这个地步,乃至如瑾可以不顾后果随便行事?若是这样……那么今天她所预期的结果,会不会实现呢?

原本就有些孤注一掷的心思,把握本就不是很大,再有如瑾横在中间,成功的可能就越发小了。佟秋雁越想,越是焦虑。

也不知长平王在屋里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出来,莫非真是在睡觉吗?

睡觉……

佟秋雁咬了咬唇。

每个人睡觉的时候,防备都是最松,比较容易被接近,如果人家求恳什么事情,答应的也会痛快一些。而且男人睡在床上,迷蒙之间看到姿色出挑的女子靠近,会发生什么?

她瞅着如瑾的背影,眼中怨色更深。

“如果不是你拦着,这一次,恐怕王爷会……会真的接纳了我。待我再表明会一心帮他渡过难关,从此以后,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之地也说不定。都是你挡了我的路!”

佟秋雁嘴唇颤动,默默念叨,浑然忘了若是没有如瑾在这里,恐怕她连楼都上不来。

约摸过了两三盏茶的工夫,内室的帘子才被挑起,长平王一身宽松袄袍慢慢踱步出来。隔得远,他的身影落在佟秋雁眼中,越发显得芝兰玉树一般挺拔俊逸。

“王……爷。”她张口欲唤,却在看到他朝如瑾露出笑容时,将后一个字吞进了喉咙里。

他此刻的笑容,夏日阳光一样灿烂,她从来未曾见过。心里头突然就空荡荡的酸涩起来。原来,原来王爷会这样朝人笑的么?

她匍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长平王坐到了罗汉床另一边,隔着矮脚长桌和如瑾对坐。他看如瑾的眼神那么温和,一眼也不朝自己这边看,直到如瑾回身朝这边指了指,他才瞅过来。

“王爷!”佟秋雁终于叫出了口。

长平王只淡淡看了一眼,又转脸去和如瑾说话,说了半天,还笑了笑,直到佟秋雁等得心都快凉了,才有吴竹春走过去,将她的脚解开,手依然绑着,连拖带拽弄到了罗汉床前。

“王爷……”佟秋雁不敢跟吴竹春动手,老老实实被拖过来,眼圈早就红了,吴竹春一撒手,她就跌在了地上,咬唇,可怜巴巴看向长平王,哽咽难言。

“你什么事?”长平王问。

佟秋雁瞟向如瑾。

如瑾居高临下斜睨她,见她看过来,就淡淡和她对视,嘴上却和长平王说话,“王爷,佟姨娘要单独和您说话,自称事关重大不可被人听见,那么我这就回去了。楼下银吊子里熬着甜汤,睡前记得喝。”

长平王按住,“走什么,今晚留下。”朝佟秋雁道,“有事快说。”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些不耐烦。

这明显的亲疏态度,让佟秋雁感到非常难堪。

却不得不忍了心中苦涩俯首下去,低声恳求,“王爷,的确是事关重大,涉及府中许进不许出的禁令,妾身……想和王爷单独谈谈。”

长平王的脸色就冷了下去,“瑾儿是你故旧,也是府里的主子,避开她作甚?”

“王爷……”佟秋雁心中冰凉冰凉的,看这意思,如瑾已经获得了长平王绝对的信任吗?尤其那一声“瑾儿”,亲昵至极,听得刺耳。

“说是不说?不说就下去。”

“说!妾身没别的意思,就是怕蓝妃担心而已。”佟秋雁连忙解释。可长平王已经不看她了,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显见着不耐烦到了极点。

如瑾淡淡垂着眼睛,看面前的账册,对故旧的举动漠不关心。

佟秋雁怯怯盯着长平王,睫毛忽闪,眼见着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不敢再做拖延,更不敢再请求让如瑾回避,脸颊带泪,低低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话。

“王爷,宫里传旨禁止咱们府中的人往外去,妾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外面定有变故。能否出去并不要紧,府里的粮食尽够咱们吃用,只是妾身私下里想,若是一直这样等着禁令解除,实在太被动了,和坐以待毙也没什么区别,要赶紧和外面通消息,探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该怎么解决,才是上策呀王爷。”

自从佟秋雁弄了妹妹进府,如瑾便知道这个人和青州太守府里安静待嫁的小姐全然不同了,现下又听她对宫中禁令置喙,越发佩服她的勇气。

只是,勇气可嘉,不知脑子怎么样。

如瑾静静听着,等着下文。

长平王说道:“你就为了陈述这些?”

佟秋雁微微拧一下身子,挣了一下手上的绦带,没有挣开,只好低着头继续以狼狈的姿势回话:“不是,妾身是想说……”她看了看如瑾,“想说,妾身愿意想尽办法出得府去,为王爷沟通消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王爷允许,妾身一定会将事情办妥,并且不带累王爷一分一毫。”

“哦?你有办法出府?”

“妾身愿意勉力一试!”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么,你打算怎么勉力呢?”

“妾身可以扮成杂役,将所有细软拿出来贿赂看守。如果被识破,妾身就自认见事不好要做逃妾,与王爷无关。”

长平王声音带了笑,“逃妾?你知道做逃妾是什么下场?”

佟秋雁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大燕律法,逃妾必死。但只要能为王爷分担一丝一毫,妾身都不退缩。”

“哦,呵呵,可是府外没有看守,你这个办法行不通呀。”

佟秋雁一愣,不是许进不许出么,怎么会没有看守,不派人看着,叫什么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