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七娘立刻打定了主意,一会给宋王妃敬茶的时候要把这事提一提。当着永安王的面,她得让夫君知道,正妃正在给她使绊子。男人往往不管内宅的事,只求女人们温柔和顺就行了,却不知道表面的和睦融洽中掩盖的是什么。她才不会闷声不吭吃哑巴亏。“像你六姐那样,以为温柔贤惠就可以得到一切,真是蠢。皇后娘娘贤惠吗?贤惠。可她的地位不是光靠贤惠就能保住的。”出嫁前,母亲一直在告诉她类似的道理。

所以张七娘开始盘算一会见了宋王妃要怎么应对,并且,斜着眼睛冷冷打量地上的女子。妖精似的撞到永安王前行的路上,真是不开眼!

那边永安王闻言想了一想,“蓝氏的人?你是叫如……”如什么,想不起来了。

蓝如璇陪嫁的两个丫鬟,一个跟着主子行巫蛊之事,早已赐死了,另一个剩了留在府里,宋王妃和他提过一次,不过他没在意。一个丫鬟,派个活赏口饭吃就行了,他对其有印象,还是因为以前有次偶遇听她说主子打她,后来让管事留心了一下,蓝如璇果然有打骂丫鬟的毛病。

不过蓝如璇已经没了,这丫鬟在府里应该过得比以前强些才对,宋氏穆氏几个都不会苛待下人,可,她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奴婢叫如意。”跪着的女子瑟瑟回答。

哦,是这个名。永安王想了起来。之所以对这名字稍有印象,还是因为蓝家那些姐妹的名讳,听说都是按着“如”字排下去的,可一个丫鬟也用这个字,她们家也不知道避讳。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奴婢……奴婢去提水,不小心把桶进了井里,正要回去找东西捞,一时发急,才不小心冲撞了王爷。王爷恕罪。”如意磕头。

她穿的一身府中最常见的低等丫鬟的裙衫,青蓝色的,一丝点缀也无。头上也只用青色的绒绳束了几圈,挽起发来,除此之外再无装饰。什么耳坠子,镯子,俱是没有的,与其说是朴素,倒不如说是寒酸。

不过,因为长得干净,这身穿戴倒把她的清秀衬托出来了,细白的脸,小巧的下巴,眼里含泪,越发显得更大更亮些。卑微瑟缩地跪着,楚楚可怜。

张七娘看永安王绊在了这里,心中不快,越前两步吩咐说,“既然急着做事,就去做吧,王爷仁厚,不会怪你冲撞的。走吧。”

她身上嫁衣辉煌未曾除去,发髻上也是满满的珠饰,且因新娘妆将脸抹得太白,往如意跟前一站,立时用自己的俗艳将如意衬得更秀丽。如意原本的三分颜色,直接被她提成了七分。

永安王的目光就停在如意身上:“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张七娘撵人,他却继续问话,当众不给张七娘脸面。张七娘就越发着恼。

偏偏如意回答前还偷偷朝她瞥了一眼,很畏惧的样子。“奴婢的腿……没有大碍。”又瞥一眼,“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没包好,走动时伤口开了而已。”

“照实说。”永安王一贯温和的表情变得严厉了一些。

如意瑟缩,只拿眼往张七娘身上瞟,一个字也不敢说。

“你总瞪我做什么!王爷问话你就好好回答。”张七娘烦躁,看出了这丫鬟不对劲。

如意就更不敢说话了,只管趴在地上叩首。

永安王一言不发,抬脚走了。

张七娘发急,恶狠狠瞪了如意一下,警告的意味甚浓,快步追上夫君。

接下来的敬茶礼完全是在走过场,张七娘倒茶,作势叩拜,宋王妃当先将她拉了起来,笑着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张七娘站起来闲话几句,就顺带提起了如意,“多谢王妃给我安排下人,不过那丫头性子太软弱,话都说不清楚,不合我的脾性,还是将她换到别处去吧?”

宋王妃想了半日,“如意?是蓝氏的那个陪嫁?这次划给你院子的人里有她么?我让管事分的人,嘱咐她们挑勤勉过去,倒没注意都是谁。既然你不喜欢,换一个就是了,不必特意跟我报备。”

张七娘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也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矜持地笑着说:“王妃事忙,顾不上我那边也是难免,以后有事我会主动和您说的。”

这话一说出来,好像宋王妃对她嫁过来并没放在心上筹备。不过宋王妃依旧端庄和蔼,没有挑刺。

永安王站起:“时候不早,乏了。”

宋王妃起身相送:“王爷快些去歇着吧,今日忙乱,莫累着。”

张七娘眼角一挑:“王妃放心,我会好生伺候王爷安歇的。”说完随着永安王出去,仆婢拥围着远去了。宋王妃送至院门口回返,一直到内室,旁边只剩了贴身的丫鬟嬷嬷,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

“如意是怎么回事?”

丫鬟说:“是张侧妃进院时她洒扫没来得及让路,被侧妃的丫鬟踢了一脚撞在篱笆花墙上,扎破了腿。才刚奴婢和跟着王爷的人打听了,张侧妃和王爷来的路上,正好遇上她打水,被王爷看出了腿伤。”

“是正好遇上还是故意遇上?”宋王妃随手拨弄花房新送的鲜花,无所谓地笑了笑,“她平日不是只知道埋头做活么,趁着给张侧妃院里分拨婢女,她却突然私下给管事的送重礼要求过去,这侧妃才进来没多一会,她就出了事。说是巧合,能信么?”

乳母嬷嬷就说:“王妃别理她算了,总之是张侧妃院子里的事,让她们自己去闹。”

“我自然不管。如意愿意去伺候张七娘,就让她去。愿意闹出什么幺蛾子,也随她。总之当时王爷说过要将她当府里普通婢女看待,一视同仁,我是遵命行事,闹出什么来皇后娘娘也找不到我头上。”

“正是这个理。”丫鬟和嬷嬷都附和。

宋王妃百无聊赖地歪靠在软榻上,慢慢合了眼睛。

府里,又多了一个侧妃。以后女人也会会越来越多。夫君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他瞄的是东宫,是御座,若真是成了事,以后住进后宫里,女人还会更多。她除了是他的正妻,什么都不是,如果以后连正妻都不是了呢?

张七娘再不聪颖,背后也是皇后。而支持她的媛贵嫔能和皇后抗争到底吗?或者说,能一直支持她吗?

夜色渺渺,前路漫漫,有时候想想,她觉得这辈子真是没意思透了。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夫君永安王龙袍加身,高高站在九龙玉阶之上,她想走过去,却发现明明看起来很短的距离怎么也走不到。起了雾,将她和永安王远远的隔开,越来越多的女人聚集过来,成了人墙,挡在前面,让她和玉阶上的夫君离得更远了。她往前挥手,拼命喊,永安王的面孔却越发模糊,最后终于被雾气笼罩,消失。

“……王爷!”她惊叫着醒了过来。

贴身侍女们围上来。她紧紧握住了侍女的手腕,大口喘着气。“你们说,王爷……是不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藩王更好?”

起码不会有后宫三千。小小的王府,人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

侍女们惊讶,连忙劝她回神。有些话可不能往深了说,是大罪。

宋王妃怔怔地由着侍女们服侍盥洗,换了寝衣躺到床上去了。一整夜,想着正和张七娘圆房的夫君,梦里全是和他越走越远的场景。穿黄袍的永安王,戴九龙冠的永安王,接受百官朝拜的永安王,牵着皇后走上祭天台的永安王……她一直梦见以后,甚至梦见他牵着的皇后并不是她自己,而是穆嫣然,是张七娘,是陌生面孔的女子,而她,拼命向前,却连他的衣角都够不到。

离天亮还早,她便从疲惫的梦中醒过来了,坐起来,不想再睡,以免又沉入那些讨厌的场景中。

连做个梦都这样累,如果以后夫君真得荣登大宝,她该怎么办?太子眼看着失了势,夫君风头正健,她很害怕。只不过多一个侧妃而已,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不安,做这么多噩梦?

她早早就起来了,叫了丫鬟进来梳妆。

丫鬟看着她眼底的青色惊讶:“王妃您没睡么?现在丑时还没过,起太早了。”

“今天要带着张侧妃进宫拜见各位娘娘,早点起来收拾吧。”宋王妃随口敷衍,心不在焉。

等收拾妥当,甚至用完了早饭,才到平日起床的时候。她吩咐侍女去张侧妃院子里知会一声,别太晚,免得进宫迟了让人挑礼。去传话的侍女须臾回返,却说张侧妃早就起来了。

“怎地这么早?”*苦短,新人圆房,是会晚起一些的吧。

侍女说:“王爷一早被传进宫里去了。”

“进宫?”

怎么这时候进宫。赈灾回来永安王就放了假,皇帝让他一心筹备迎娶侧妃,待礼成再入朝,这张七娘昨日才过门,怎么今早宫里就传人呢?宋王妃感到非常奇怪。

“传旨的公公私下透了消息,听说是为了太子的事,今天的早朝要商量结果了。”侍女解释。

宋王妃点头。太子牵连进灾银侵吞之案,是永安王查出来的,要议案,宣他入朝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她怎么就感觉心神不宁呢?没来由的不踏实。

“让张侧妃早点过来吧,我们早些进宫。”她本能地想离着夫君近一点,也许,在婆婆那里还能探听出一些消息。

于是,在凤音宫院门刚开,嫔妃们请早安的时候,宋王妃便带了张七娘和穆嫣然早早赶到了。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们刚刚踏进凤音殿的时候,永安王府也被龙禁卫围了水泄不通,凡有意图出入者,立地斩杀。

……

长平王今日起得晚,太阳老高了,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昨夜他和僚属们密谈至深夜,如瑾知道他需要补眠,也没叫他起床,独自叫了早饭吃过,又到外头散了一会步,然后到两处给贵妾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是否妥当。

今天是两位贵妾入府的日子。正妃张六娘不能理事,这些琐碎都要她照顾到了。

早在出嫁之前她就打听过两个贵妾的情况,一个是林安侯的妹妹,一个罗编修的庶女,那罗氏倒也罢了,父亲官职低,到王府做贵妾也不算辱没,林安侯的妹妹倒有些不合身份。

不过做妾这种事,自家愿意,别人再议论也没用。罗编修一个低级文官,愿意用女儿搭天梯无可厚非,林安侯虽然是勋贵,但早就失势破落了,也是前代一个外戚,和威远伯海家差不多,海家有穆嫣然,林安侯送个妹妹进宫也是常理。听说圣旨下了之后,林安侯一家和安国公府走动频繁起来。

这些事,如瑾略微知道一些就好,没深究。总之人家姑娘最终都是要进府的,到时候看情况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