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雁低着头站在人群里,没应声。张六娘说:“这与侧妃和谁是同乡有什么关系?规矩是天,尊卑不能乱,我拿人,不用扯上侧妃。”

将人拿到了辰薇院里,前去捆人的还有辰薇院的婆子,这话听着越发是袒护了。如瑾将身靠在椅背上,觉得硌,又示意丫鬟递来一个小四方迎枕。她上下眼皮直往一起粘,支肘在扶手上半闭着眼睛养神。

窈娘朝张六娘笑:“规矩是天?王爷从来不让人睡时乱跑,王妃不也将规矩打破了。自来这府里就没人跟我们为难,王爷都说过,乐女又不是奴婢丫头,不必学规矩弄成木头似的人,王妃却要我们听什么女四书。”

刘乳母听得眼皮直抽抽,看看张六娘的脸色,接过了话头:“从此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府里自来如此的话,王妃来了,内宅就要清净起来。谁闹腾的厉害,自己掂量着。”

窈娘斜眼:“要撵了我们吗?”

院外又进来一行人,是舜华院的陪嫁内侍。张六娘见了他们,说:“撵是后话,先打。”

刘乳母朝内侍们示意,他们立刻将被捆的薇儿提到的一边,并隔开了要冲上去的窈娘几个。一个内侍对着薇儿的脸左右开弓,眨眼间打了十几个耳光,薇儿的嘴角流出血来,浸湿了堵嘴的帕子。

清脆的耳光声将如瑾从迷蒙中惊醒,张眼看见这情景,眉头淡淡皱了一下。

窈娘几个又急又气的跟内侍们推搡,冲张六娘叫,有两个想出院去找人,也被内侍拦住了。如瑾站了起来,“王妃,我住进这院子还没满月,不能见血。”

张六娘抬手让内侍停了,朝佟秋雁那边的人说:“你们肯听话过来,之前无论有没有议论宫里的贵人,我都不计较了。府里其余的人,谁嚼了舌头,都罚一个月的月钱,揭举嚼舌头的,赏两个月的月钱。领头的小桃和薇儿再不许进府,至于你,”她看向窈娘,“你跟我去见王爷,让王爷亲口对你说,这内府是由谁做主的。妹妹,走吧。”她招呼如瑾。

如瑾诧异的看着张六娘。

她怎么就笃定长平王会站在她这边呢?如瑾想起当初敬茶的时候,长平王可算是给她没脸了,而她那时候也很顺从。

见如瑾没动,张六娘近前两步,背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有些凄然的笑,悄声说:“你怕么?怕王爷舍不得美人,反过来怪罪我们?没事的,我会和他说,都是我的主意,与你不相干。”

本来就是她的主意,本来就不和别人相干。

如瑾知道她在往里绕自己,心里起了腻。“姐姐,我不敢去。”拒绝了。拿人当小孩子哄呢?如瑾陪着她闹了这半日,看清了她要做什么,厌烦的同时也起了鄙夷。难道皇后调教出来的侄女,就只有这两下吗?她愿意继续,如瑾没兴致再陪了。

张六娘说:“明日我会进宫,我希望,妹妹能和我同去。”

搬出了皇后,让人选边站队了么?

这也太快了。如瑾以为还能和她磨叽一阵子的,不然今日也不会由着她在自己院子里胡来。张六娘原本是顺和的,为什么突然发作了呢。

如瑾在心里飞快的权衡着,明日进宫和今日去找长平王是一样的道理,大概都成了府中其他人的对立,恐怕也是长平王的对立。怎么能和长平王对立,那可是蓝家的恩人。

“姐姐,我这两日不太爽快,恐怕中暑了,进宫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们。”如瑾睁眼说瞎话,也用了中暑的借口。

张六娘说:“妹妹真的不去吗?”

“恐怕不行。”

张六娘很失望的笑了笑,“我不勉强你。”

她转过身,带着人走了,离去时背脊笔挺。薇儿和窈娘都被内侍们押着,和窈娘同来的几个乐女迟疑一阵,也都跟了上去。如瑾站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转而看向佟秋雁等人:“你们也回去吧,天热容易中暑,好好歇着去。”

佟秋雁递过一个关切的眼神,跟着众人走了。

吴竹春让人去关了院门,“王妃今日有点怪。”如瑾点头。她也觉得怪怪的。依着进府这些日子里的接触,觉得张六娘不该做出这种事才对,若是想立威掌家,也该更温和一些才对。

“我去补个觉,你们也歇会吧。”如瑾回了内室。事情总会有结果的,先睡一觉再说。

吉祥几个服侍了她盥洗更衣,看她睡下,关门出了屋子。“主子真安稳,这么闹还能睡。”菱脂吐舌头。吉祥打发她们歇午去了,自己和吴竹春歪在外间的椅子上眯着。

眯了一会睡不着,吉祥问:“王妃这是要干什么呢,那么久不见动静,任由府里乱着,突然又这样。”

吴竹春说:“府里原本也不算乱,不过是没什么尊卑而已,大家过得倒是快活。看来王妃是要将王府变成皇宫。”

吉祥对这话不敢苟同,别说皇宫,就是襄国侯府以前在青州时也是很有规矩的,长平王府本来就是乱糟糟,姬妾乐女乱跑乱闹,是该管一管。但是,张六娘这么管未免莽撞。“王妃想管事,非要拉咱们主子下水,也不知打什么主意,我觉得她没安好心,别带累了主子才好。”

吴竹春说:“没事,咱们主子是心里有数的人。”

两个人嘀咕着,也渐渐迷瞪着了。辰薇院里静悄悄一片,大家都睡了,不复方才的喧闹。锦绣阁那边,张六娘却在院门外的树底下等了半天,别说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门口的内侍不通禀,也不让进,只说一切都能王爷午睡醒了再说,刘乳母斥责他们,他们也只是跪着,就是不开门。

窈娘几个一路上还闹腾,到了锦绣阁附近,全都住了嘴,安安静静的等在门外,恭顺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张六娘在树荫下站的脚酸,长平王那边还没有睡醒,天热得一丝风也没有,树叶子全都蔫巴巴的耷拉着,张六娘却一直面无表情笔挺的站着。

期间丫鬟琅环悄声说:“要么咱们闯进去?”门口那俩站值的内侍肯定拦不住她们这么多人。

张六娘没理她。琅环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直到了日头偏西,锦绣阁的院门才缓缓打开,里头走出一身夏衫的长平王,眼里还带着睡意,头发披散在脑后没梳没系,像是散修的山人。

他拿眼扫了一圈院门口的人,开口道:“说吧。”

没指定让谁说,可窈娘一众俱都跪了下去,低着头没人说话。张六娘朝他福身,刘乳母就上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通。

“要撵人啊。”长平王将刘乳母的话重复一次,问张六娘,“确定么?”

张六娘和他对了一眼,就垂了双眸,脸上却是没一丝犹豫,“王爷,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次关系的是东宫的……”

“好。那就撵吧。”长平王打断了她的话,吩咐身后的花盏,“将她们交给贺兰,送到庄子上去做活。”

张六娘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撵出府和撵去庄子虽然有本质的不同,但总归是出去了。她看着长平王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心里打了一个突,然而弓弦已响,她也只能继续下去。

“王爷,那么小桃……”这群人里没有小桃。

长平王说:“同去。”然后注视张六娘,问,“还有事么?”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