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如瑾为家里缺银子犯愁的时候,表伯父刘衡海带着妻子儿女登门拜访。

蓝泽对此感到很高兴。

因为蓝老太太的缘故,他和这个表哥多年不曾交往,来京之后人家也没主动上门,后来因为腊月那场事有了共患难的情谊,刘家才和蓝家真正走动起来。对于蓝泽来说,有门京城亲戚走动固然是好事,但当初刘衡海的登门和今日的登门,那意义可不一样。

起码蓝泽是这么以为的。

当初走动,那是亲戚间的正常走动。现在女儿如瑾成了王妃,刘家再登门就有示好攀附的意思了。

所以他痛痛快快喝了两碗药汤,额上勒了药水浸泡过的止疼带子,在书房旁边的敞轩置办了茶果,热情接待表哥一家。敞轩旁的假山花木十分宜人,不远处还有一弯曲水流过芭蕉丛,临风把酒最是舒畅。

只不过蓝泽的头疼病不能受风也不能饮酒,很煞风景的在桌边立了两架落地大屏风。

刘衡海和儿子刘景枫被迎进了敞轩,太太李氏则带着女儿刘雯进了内宅,去找秦氏和如瑾。

刘雯拉着如瑾的手微笑:“这段时间家里在修葺旧宅,母亲忙得团团转,我得给她帮手,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自从如瑾被指为皇子侧妃,两人还没见过面呢。

如瑾将丫鬟洗切好的瓜果递到她跟前,“修宅子是大事,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京里,咱们不愁没空见面。”

前段时间官府刚拨了银子,给天帝教徒闹事当晚受害的人家和商铺修房子,不管官民都可以领到银两,若是要买修葺房屋所需的木料石料等,凭着官府开具的凭证还能以低价购买。这项举措得到受害官民的一致认可,刘衡海家里的宅院受损严重,足足领到了一千两,然后就开始修老宅。

如瑾知道刘家忙乱,所以这阵子也没去走动,省得给人家添乱,只打发人过去送了信,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李氏和秦氏在旁边拉家常,秦氏询问刘家宅子修到什么程度了,李氏笑叹道:“不怕你笑话,才刚修了一半不到,手里银钱就不够了,最近才和孩子三叔那里拆兑了一些救急,勉强把活干下去罢了。”刘家三房经营着商铺,手里稍微有些周转。

秦氏纳闷:“官府不是拨了银子么?”

“官府拨那点子钱哪里够用,一千两听起来是不少,够寻常百姓吃用一辈子了,可用在修房子上实在不能算多。”李氏大概是最近愁坏了,有个机会就倒苦水,掰着指头开始跟秦氏算账,木石砖瓦,材料人工,一所房子要费多少钱,刘府统共损毁了多少所,简单修好要花费多少,修得一如从前又要花费多少,还有修好了房子之后买家具规制庭院的开销,一笔一笔,听得满屋子丫鬟暗暗咧嘴。

李氏算完帐,指了指发髻苦笑:“你看,所以我这阵子犯愁,白头发都开始多了。”

秦氏也听得皱眉:“那官府怎么才发了一千银子呢,我听说按着房舍损毁的好歹,可以分等领银子。你家这情况合该再多领一些。”

“哪里再能多领,一千两就是最高等的了。朝廷就是做个样子摆个姿态,谁还真让你能把宅子好好修完。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一千两根本不够,却有那原本没受什么灾的也领了一千两回去,这又和谁去说理。”

李氏牢骚的确不少,平日很好说话的人也开始议论不公了,可见最近刘家内宅多艰难。秦氏说:“既然如此,该缓一缓再修才是,这一年先攒攒钱,到了年下有庄子上的进项,明年开春再动工不迟。”

“谁说不是呢,我原本的打算是过上一年半载再开始修老宅,而且也不必急着一时修完,手里有多少银子就花用多少,慢慢的修好就是了。腊月伤亡的下人要给抚恤,眼看着姑娘儿子这么大了,聘礼嫁妆还没置办齐全,这些都是大开销,这么急着修老宅根本是雪上加霜。”

“那?”

“不是朝廷发修葺银子了么!”李氏提起这个很没好气,“刘家是官户,又是受损最严重的那等,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看着呢。朝廷给了银子让你修,你不修,难道是嫌银子少,还是对朝廷不满意?就因如此,别说才给一千两,就是只给百两我们也得捏着鼻子动手修老宅,还一丝不能慢了,早早的修好搬回去住,这才是给朝廷体面。”

屋里都是蓝刘两家的亲信仆婢,李氏直接口无遮拦,将肚子里闷气都发泄出来。

秦氏没想到是因为这种缘故,不由也是苦笑。涉及了朝廷颜面的事谁敢不仔细呢,不然哪个多嘴多舌的议论几句,捅到了上面,刘家吃不了兜着走。

“嫂子那里还差多少银子?一会就让瑾儿去盘盘账,腾挪一些给你带回去救急,我们手里也不多,最近置办嫁妆花费了不少,不过有一点算一点,能给你买根木料也是好。另外我手里还有些钱,一并都给你。”秦氏打发丫鬟去里间拿体己。

李氏赶紧拦住了,红着脸站起身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倒倒苦水舒坦一下,哪里是跟你哭穷要银子来了,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瑾侄女要嫁人,我们特来给她添箱的,哪能再伸手跟你讨钱。你再这样我就走了,真没脸登蓝家的门。”

刘雯也赶紧走过来劝:“婶娘别当真,母亲她是最近累的一肚子气,家里又没有发牢骚的地方,这才跑到您跟前絮叨几句。您这么一给银子,倒成了我们故意拐着弯要钱了,让人笑话呢。”

母女两个说得诚恳,秦氏这才作罢。

一旁的小软榻上,不到半岁的囡囡正在乳母看护下玩耍,玫瑰团纹单袄将胖乎乎的小手小脸衬得玉雪粉嫩,大人们说话,她全然听不懂,只趴在褥子上用力仰头,冲着斗柜上陈列的镀银小马小狗等玩物“啊啊”的叫。

孙妈妈为了缓和屋中气氛笑着抱起她,拿起了银马:“姑娘认得这是银子吗,你也要给姐姐添箱是不是,就把它送了姐姐好不?”

李氏接口道:“不如给伯母拿回去修房子。”

满屋子都笑起来。

囡囡不明白大人们笑什么,黑溜溜的眼睛忽闪两下,一把抓过了镀银小马,张嘴就去咬。孙妈妈赶紧把东西拿开,“这可不能吃,是玩的,不是吃的。”说着作势让小马蹦了两下。

马脖子上挂了小银铃铛,哗啦哗啦的响,囡囡直瞅着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张开小手乱挥着要去抢。

孙妈妈赶紧放下小马抱着她哄,可越哄哭声越大,一副不给我就哭到底的架势。

“这孩子。”秦氏起身,亲自拿了小马到女儿跟前,将她的小手放在马背上。小丫头立刻止了哭,抽噎着探了脑袋朝前,依旧是张嘴去啃。

秦氏哭笑不得,用手捂住了小马让她啃不到。

囡囡嘴一瘪,“啊”了两声,秦氏没松手,轻声告诉她这不能吃。然而囡囡不听,努力想把秦氏的手掰开。她才多大点力气,怎么可能得逞,掰了两下没有掰开,她哇的一下子又开始哭,一头扎在孙妈妈怀里再也不理秦氏了。

任凭秦氏怎么哄,再把小马拿到她眼前,她也不理,甚至连小马都不看了,就是一个劲的哭。小马递到她怀里,她就往出推,最后还是乳母将她抱了过去喂奶,才渐渐将她哄过来。

李氏在一旁看得发愣,“这孩子……好大的脾气,才多大点儿啊。”

秦氏无奈:“一直这样,比她姐姐小时候还倔。”

“好好的怎么说起我来。”如瑾失笑,方才拿添箱打趣她,现在又说她倔,简直当她不存在了。

李氏笑道:“瑾侄女我可没看出哪里倔了,大方得体,最是乖顺。”

碧桃几个丫鬟在后头抿嘴,如瑾瞪了她们一眼。

囡囡在乳母怀里慢慢睡着了,李氏拿过她方才吵闹的镀银小马看了看,说:“孩子大了,正是见着什么都要往嘴里塞的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像这样的东西就别给她玩了。”

秦氏道:“谁说不是,老早就给她缝了许多布偶玩物,什么样的都用,可她就是不稀罕呀,只愿意玩亮闪闪的东西。乳娘都不能戴耳坠子,因为她看见就要抓。”

李氏哈哈的笑:“难道是个小财迷?那你可得早点给她筹办嫁妆,办少了她要哭鼻子的。”

一屋子人都笑,李氏招呼如瑾:“带伯母去看看你的嫁妆,今儿我们可是来给你添箱的,你父母要是短了你什么,伯母给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