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姐,在我跟你一样年纪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曾经……难产过。”他的脸色黯淡,说完这一句停了好一会,才继续下去,“只是她没有挺过去。我的家里人很多,几房叔伯住在一起,父亲还有好几个小妾,那晚很乱,很乱,我学医未成,他们也不让我进产房……后来,母亲不在了,没过几个月我被赶出了家门。父亲儿子不少,母亲是继室,家里有原本的嫡子和庶子,并不差我一个。”

如瑾屏息听着,完全听得出这简单的叙述中包含着怎样的内情。深宅大院,也许他母亲的过世并不只是偶然意外,而他这继室之子被扫地出门肯定亦涉及*。不过如瑾不能问,怕触动他的过往。往事不可追,徒惹伤心而已。

曾经有过和母亲生离死别的经历,她很能明白他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至亲走向死亡而不能援手,那痛苦深入骨髓。

凌慎之看见如瑾的表情,温和一笑:“不必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早就想开了。去年初回京时我去给母亲上坟,几乎找不到坟茔在哪里,幸亏认出了一棵老树,可见世事变迁,什么都能磨平。非要说耿耿于怀的,就是当年我太无用,医术不好,性子也不够强硬,不然也许母亲还有救。”

他望着她的眼睛:“所以你知道,我很佩服你。你说我是你想成为的人,其实,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如瑾很意外。

她知道他是御医世家出身,现在还有长辈在宫里当差,家族应该不小。但是他的母亲竟然连坟茔都没有被人好好照管,以致他险些找不到上坟的地方,这不是一个有传承的家族会做的事。坟上没有墓碑作为标志么,难道是没有入族中坟地?

凌慎之的过去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呢?如瑾能想象出那定是一片灰色。可是眼前的男子,那么恬淡温和,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不平事的人。

“先生,你说佩服我,其实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她将同样的话还给了他。

同样失去过至亲,同样有委屈,如瑾自问不能像他一样恬淡处事。

甚至她知道,自己从重生之后心中一直有怨气,影响了她对人对事的态度。对东府,对蓝泽,或许后来对祖母和姨娘们,还有庶妹,她都不能彻底的看开。她可以不理他们,可以尽血亲的义务,但却不能从根本上原谅。

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心魔吧。

她的前世,正是她此生的魔障。

什么时候才能放开一切轻松生活?是不是在确定蓝家彻底安全以前,都不能平和度日了?如瑾暗暗叹了一口气。

凌慎之看向她,她也回望,对视一瞬,双双转开了眼睛。

“蓝小姐,你愿意么?”凌慎之将最开始的问题又说了一遍,并且说,“听闻那位王爷内宠颇多,日后进了王府,你要保全自己并不困难,但是……”

但是要想舒心过日子,恐怕很难。

他没往下说,如瑾也知道。在女人堆里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她前世在深宫里已经体味过了。

凌慎之的坦诚让她也变得坦诚了,除了事关长平王行踪的隐秘不能透露,她很愿意有个人倾听她内心的惶惑。

“先生,其实长平王爷和你一样,于我也是有恩的。来京的路上遇到晋王旧党,是他和永安王救了我们全家性命。所以,对于这圣旨,我心甘情愿。”

凌慎之听懂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窗外起了更鼓,已经戌正了。

凌慎之手中的茶盏又凉了,他摩挲着杯子,一直没有喝。碧桃在外头轻轻呼唤:“姑娘,太太打发人来瞧,问姑娘怎么收拾这许久,青苹将人打发走了。”

“知道了。”如瑾应一声。时候不早,要是再耽搁下去,恐怕母亲还要再派人来。

凌慎之站起身,“抱歉,今日是凌某莽撞,给蓝小姐添了麻烦。凌某这便告辞。”

如瑾起身相送,诚恳道:“先生能来这一趟,是先生看重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我都明白,蓝小姐不必说了。”凌慎之凝视她,“我不该做这样不理智的事,只是……”

只是情难自禁,他现在才明白这四个字的重量。从何刚那里听说蓝侯进宫的事,他当时便感觉心里空了一块。他早知道两人身份悬殊,没抱期望,然而骤然听见她将要嫁人的消息,还是失眠了整整一晚。

他以为自己能压住情绪的,却是高估了自己,隔日得知圣旨降临,终于忍不住想见一见她。多么冒失的举动。他从进了香雪楼就在自责,可没有一刻后悔,甚至在将要离开的此时此刻,仍然有强烈的想要留下来的念头,希望和如瑾多相处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