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次觐见后妃,那是要行大礼的。但地上被雨水淋得湿滑,如瑾便和适才的张六张七一样,也行福礼。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念头,若然庆贵妃怪罪她失礼,借故处置,正好让她躲过选秀。

宫妃找秀女的麻烦并不是新鲜事,看哪个秀女太过出众,找个理由打压下去很正常。在选秀之前就打压的,一般处置的不会太严厉,因为此时秀女并不完全算是宫里人,还要顾及她外头的家族和旁人的议论。等入选进了宫,被拘在宫里学规矩,而册封的位份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步步危机,若是被妃嫔们挑到了错处,宫规压下来,丢了性命也是家常便饭。

如瑾屈身下去,很是盼着庆贵妃能在此时发难。

然而庆贵妃却一点也不在意,根本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在如瑾礼还没行完的时候就叫起了,态度也是十分和蔼,“果然是个标致人儿,无怪要被人看重了。”

如瑾心里纳闷,庆贵妃话里有话,自己这是被谁惦记上了,乃至惹来她的关注?

庆贵妃一招手,辇旁一个捧盒的宫女便走到了如瑾面前,将手中精致小巧的木盒打开,露出里头莹润通透的一汪白玉镯。

不是顶级材质,却也算很好的东西了。

如瑾狐疑,等着听庆贵妃的下文。

“这东西拿了去吧,你很投本宫的眼缘。”

如瑾连忙屈身:“臣女不敢。”心里腾腾乱跳,对庆贵妃这一手感到迷惑和焦虑。她今日是来走过场的,可不想这么扎眼。在场那么多贵女淑媛,庆贵妃赏谁不好,为何偏偏赏她?

庆贵妃笑:“有什么不敢的?据本宫所知,你可是个大胆的姑娘,生死关头都十分沉得住气,接本宫一个礼就说不敢了?这可真是不给本宫面子。”

面对着笑吟吟的庆贵妃,如瑾冒了冷汗。

这可是个笑里藏刀,翻脸不认人的主,上一刻还在跟你开玩笑,下一刻就可以喊了宫人动手的。曾经在宫里的那段时光,如瑾没少领教庆贵妃的厉害。

但那时候,如瑾还有恩宠作为倚仗,庆贵妃不敢明里做出太跋扈的事,但此时天上地下的身份差别,无依无靠的如瑾惹不起这尊大佛。

“贵妃娘娘息怒,臣女对娘娘满心敬重,不敢拂了娘娘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臣女没有帮过娘娘什么,平白接了娘娘的赏赐是为不敬,因此臣女不敢接。”

“嗯,不禁模样生得好,舌头也利落,很对本宫的脾气。要不是皇后娘娘有意将你指给老六或老七,本宫还真想把你留给太子呢。”庆贵妃支肘撑在步辇的扶手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话引起多么大的震动,只管念叨,“说起来,静妃妹妹的老十年纪太小,不然她定也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如瑾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冷掉了。

皇后有意将她指给王爷?为什么,皇后为什么会认识她,又为何要将她跟王爷连在一起?不对,庆贵妃和皇后向来不对付,这话里定有水分,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可若不是真的的,庆贵妃又如何敢当众给皇后造谣,贵妃毕竟是贵妃,暗中和皇后角力可以,明面上不会胡乱生事……

好几个念头闪过脑海,如瑾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被庆贵妃笑眯眯的盯着,被秀女们或惊讶或羡慕或嫉恨的看着,她却不能空站着不说话。一瞬间的呆愣过后,如瑾提裙跪在了地上。

地面铺着上好的砖石,雨水落在上头很快就会渗入,路面没有积水,然而潮湿和寒凉是挡不住的,如瑾一跪,顿时便觉阴凉透骨。京城里的春日真是冷,花开得好,亦有清寒。

可此时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呢。裙子脏了,腿脚渗凉,这些都不重要。

“臣女资质浅薄,实在当不得娘娘的打趣,听了娘娘的话只有无地自容而已。太子殿下和王爷们是天家贵胄,帝之血裔,光华如天上星月,而臣女微贱如泥土,不堪相配,求娘娘慈悲,莫要拿臣女开玩笑了。”

如瑾俯首,额头碰触在冰凉的地面上,让她想起潋华宫里的那个深秋的早晨。

春之容华,秋之萧瑟,原来她都躲不过匍匐于地的屈辱。这宫廷就像是她的禁地,不论以怎样的心情走入,都要被人拿捏性命。

涵玉宫前挤着密密麻麻几百个秀女,可却静得出奇,除了庆贵妃的笑声,再也没有人发出别的声音。

有灰衣内侍匆匆走来,在张德耳边禀报几句,然后张德便朝庆贵妃躬身,“启禀贵妃娘娘,给小主们凑的雨具准备好了,两处宫院也收拾停当,您看?”

“哦,这雨是真的大了呢。”庆贵妃抬起头看天,朱云华盖为她遮挡了雨水,她不必像秀女们一样湿了头发和脸。“本宫不过是路过而已,倒是耽误了你们这些时候,张公公,对不住了。”

“奴才不敢当。”张德身子弯得像虾子。

庆贵妃挥挥手,“你自安排吧,本宫这就走。”

“是。”张德恭敬一礼,起身吩咐手下去拿雨具,又让文武官出身的秀女们移步到旁边的宫院暂避。

十几个内侍抱了大堆的油纸伞小跑而至,于是勋贵秀女们有了遮雨的物件,不必再受雨打之苦。而那些要移步的秀女也没有立刻离开,磨磨蹭蹭在慢步走着,倒是不怕淋雨了,尽可能多的听庆贵妃说话。

庆贵妃的步辇还在原地没动,如瑾跪在辇下,被庆贵妃笑着看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