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吉来的时候,吴竹春已经回去了,延寿堂来回要许多时候,她不便在这边久候,话带到了便回前头继续盯着外院动静。如瑾屏退了人,独自在二楼西侧的偏间里坐着。冬天日头偏西早,午后阳光透窗而入,将窗棂上规整的格子拉成斜的,落在地上。屋外和楼下有丫鬟来回走动做事,脚步轻盈,只闻衣衫悉索和环佩之声,越发显得屋中静谧如水。

窗棂投在地上的影忽地一闪,冷风滑过,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灰色护院衣裹在身上,目光幽冷。

“姑娘有何事?”

崔吉的声音像是寒冷深夜里的梆子,没有感情和温度。如瑾看他轻车熟路摸进来的样子,不由想起非要二十九守岁的那个人。他们主仆倒是都很擅长翻窗越户。

如瑾伸手示意他坐,他站着不动,如瑾也没坚持,径自开口说:“自从池水胡同第一次见面,崔领队这些日子以来帮了我许多帮,大事小情都要托赖领队,还屡次救我和亲人的性命,我心中十分感激。”

崔吉道:“都是分内事。”不推辞也不客气,只是平静的陈述。

如瑾将桌上一个红漆托盘上面的绫绸揭开,露出几排整齐码着的小银锭子,“今天初一,这是母亲和我给外头护院们的谢礼,劳烦崔领队带回去,和杨领队给兄弟们分分。”

崔吉不接,“前几日姑娘已经给了许多银子,现下我们还不需要。”

“前几日那些是给在刘府伤亡的护院们安葬和疗伤用的,这些是新年的赏仪,两码事,崔领队拿着吧。你们被派到蓝家来,你们的主子或许已经给足了薪俸,但那是他的,到了我这里帮我的忙,我自然要表达感激。”

崔吉思索一瞬,拱手为礼:“多谢姑娘。”说罢将托盘中银两用绫子包了,打个结挂在腰间。

如瑾又问他在刘府重伤的几个护院现下如何。那日将伤员从刘府带回来之后,如瑾让崔吉在蓝府不远处的民居里租了一个小院,将重伤护院都移了过去养伤,令拨了银子给他们使,每隔两天就会询问伤势如何。

崔吉说练武之人恢复得快,顶多再过一月都能恢复,如瑾点头,又叮嘱他若买药需要银子尽管来她这里拿,并说等他们好了依旧许他们过来上工,月银加倍。崔吉一一应了,几番问答之下,他脸上冰山一样的神情略有缓和,总算看着是个正常人了。

如瑾察言观色,笑着说:“今日请崔领队来还有一事,只是并非是救人之类的好事,不知领队是否肯帮忙。”

她与崔吉毕竟不是寻常的主仆关系,崔吉又有恩于她,因此在吩咐办事上,如瑾不像对待自家的仆役护院。

崔吉道:“姑娘有事尽管说,我必尽力。上头有吩咐,只要是姑娘的事,无论是什么,都是我们职责所在。”

此言一出,如瑾心中安定,便道:“当日在池水胡同第一次相见,见领队面不改色割下人头,便知领队是血腥场上走过许多回的。今日我所托之事领队应该很拿手——我想让一个人死,但又不想造杀孽,领队可有办法么?”

崔吉闻言神色如常,只问:“要做到什么程度?”

“此人口蜜腹剑,心如蛇蝎,手上还有几条无辜人命,她若是还安安稳稳活在世上,以后总会兴风作浪惹麻烦。”

“我明白了。”

……

按照大燕祖制规矩,大年初二本是勋贵公卿携内眷进宫拜年的日子。蓝家以往在青州可以省了此事,今年在京,原本也要进宫朝贺一番,然而蓝泽的闭门思过令还没有解除,这次的朝拜也就免了。于是从初二早晨一直到初三,蓝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发脾气,然后就是闷坐,饭食也不按时吃。

“管他呢,说来正好,他这一思过,我倒不用挺着肚子去宫里受累了。”秦氏闻听之后并不担心夫君的心情的身体,反而很高兴。

如瑾这两日都在秦氏房里歇着,用过了早饭,正扶着母亲在屋中略微走动消食,闻言便笑:“您说的正是,宫里有什么好的,听说外命妇朝拜时都得在冷风里站着,可受罪呢。今年您不用受那罪,等明年回了青州,依旧不用受罪。”

秦氏抚着隆起的肚子,意态满足,“待到孩儿落地,长得结实一些咱们就回青州去,省得在京里整日悬心。侯爷若是不肯走就让他自己待在这里,再犯个什么错,思过思上三年五载的才好。”

母女两个聊得高兴,孙妈妈从外头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太太!”

“怎么了?”秦氏诧异。

跟着进来的是碧桃,朝如瑾抿嘴笑了一下,如瑾便扶了母亲坐下,朝孙妈妈道,“您老要是想笑就笑出来,这模样让人看着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