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躲起来,姑娘躲起来,快!”蔻儿磕磕绊绊的一脸惶急,拽着如瑾就朝里屋跑。

“做什么呢这是?”碧桃将之拉住,皱眉呵斥。

院子里几声婆子丫鬟的尖叫,还有男人呼喝的声音,就听襄国侯蓝泽在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如瑾推开蔻儿,飞步走到窗边开窗探看,一看之下唬得不轻。

院中几个道士正举剑追着蓝泽砍,手中拿的不再是驱邪的桃木剑,而是真正寒光闪闪的利刃兵器,剑剑都往蓝泽身上招呼。

“无耻卑鄙之徒,陷害我家主人,这就杀了你给主人满门报仇雪恨!”

“狗屁的襄国侯,还敢大摇大摆住在京里,要占我们的宅院,一剑捅死你,看你还有没有命住进里头!”

几个道士发狠砍人,剑光闪闪直逼蓝泽。

蓝泽跌跌撞撞到处躲着,绕着香案和院中花木跑,在道道剑光下左右闪躲,片刻之间已是十分危急。

几个做杂役的婆子本在院中立着,此时全都愣在那里,吓得动弹不得。就见几个道士在追砍蓝泽的过程中,沿途遇见谁就往谁身上捅剑,可怜那几个婆子无一幸免,瞬间都做了剑下之鬼。

院门口伺候着蓝泽的长随,原本是蓝泽带来驱赶道士用的,几人不便进内院,只在外头候着,此时听见喊杀声起,几人已经推门跑了进来。一见蓝泽被人追砍,几个长随惊慌失措,有两个会些拳脚的还算警醒,连忙拎了墙角处放置的杂役用的铁锹花铲等家什迎了上去,转眼间跟道士们绞在一起。

“快去外头叫护院!”这两人跟道士一照面已经落了下风,铁锹花铲怎比利剑,险象环生,两人顿时全都挂彩,连忙招呼同伴出去找帮手。

其余几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跑到外院去叫人。

如瑾隔窗一看外面情形,听见道士口中言语,知道又是晋王一事的余毒,眼见着场面凶险,连忙匆匆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父亲快过来!”

两个长随拦住了两个道士,还另有三个在追蓝泽。恰好蓝泽跑到厢房附近,一见如瑾这边开门,赶紧跌跌撞撞就近冲了过来。

砰!如瑾待父亲进来立刻将门重新掩住,然而未待她闩门,后头紧追的道士已经一脚踹翻了门板,连带着如瑾一起踹在地上。

“狗蓝泽,纳命来!”

剑光闪闪当头而来,蓝泽正往内室跑,如瑾是扑倒在地的,正好迎上道士的剑锋。

“姑娘!”碧桃和蔻儿眼见救护不及,蔻儿立时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

“……姑娘”碧桃吓得浑身发抖。

如瑾被翻倒的门板压在地上,一时未曾站起,眼瞅着雪亮的剑锋就朝自己劈过来,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

却不料,挥剑砍过来的道士竟然猛地停住了动作,锋利剑尖恰恰停在如瑾头上一寸之处。

道士眼睛猛然睁大,像是两盏乌惨惨的灯笼,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血来,全都淋淋溅落在如瑾脸上。

血雨当头,如瑾眼前殷红一片,粘稠的液体蒙住了双眼,她下意识举袖抹去,道士手中跌落的长剑却落在她的手臂上,锋利的刃口将她半边袖子划开,刺破臂上肌肤。

哐当,长剑落地,紧跟着倒下来的是持剑的道士,重重砸在如瑾身旁,压住了她半边衣裙。寒光闪闪的匕首插在道士后心,半个匕刃都没了进去。

“杨某救护来迟,蓝侯爷恕罪!”

院子里响起粗声粗气的大喝,一个魁梧汉子挥刀从房顶跳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动作灵敏的精瘦男子,轻盈跃下,眨眼间欺到几个道士跟前。只见那男子抹手腰间,再甩出时一道寒光飞出,如瑾房门口另一个道士又是应声而倒,依旧是后心口深深插着一把匕首。

魁梧汉子挥着钢刀左劈右砍,几下放倒了跟长随们纠缠的两个道士,于是转瞬之间,行凶的五个道士只余下一个还在如瑾房门附近站着,是刚才一起来追蓝泽的。

一见同伴全都倒地,这道士二话不说提了剑就往院门口跑,却被那精瘦男子又一柄匕首飞出,正好扎在小腿上,扑通倒地。魁梧汉子上前卸了他的剑,噗噗几刀下去,在道士双手双脚各自砍了一道伤口,让他再不能跑也再不能动手杀人,然后拎起他的后衣领,拖狗一样拖了过来。

“让蓝侯爷受惊了!”汉子在如瑾房门外又一声呼喊。

那个精瘦的男子一直默不作声,抬脚进屋将两个中了匕首的道士拎出去,就放在门口试探了两人鼻息,然后掏出腰中短刀,一下一个,将两个道士的头颅全都割下,从怀中拿了一条巾子裹了拎在手里。

扑通!不远处目视了这一切的碧桃顿时倒在地上,一声惊叫都没发出,就悄无声息晕了过去。

又是哐啷两声响,院中两个长随手中铁锹和花铲落地,瞪着精瘦男子说不出话,显是被吓得惨了。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去外头叫人的随从刚刚领着护院们返回来,一群人冲进门口的时候砍杀已经结束了,道士死的死伤的伤,众人却都恰好看见精瘦男子割头的一幕。

几声惨叫响起,是有的人忍不住夺路而逃,还有的人腿软坐到了地上,仅剩下几个能站住的也都是面无人色,看鬼一样看着那男子。

如瑾就倒在门口,自是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眼睁睁看着两个道士头颅被砍,余下的身体从腔子里汩汩冒出血来,瞬间染红了房门口铺地的石砖。那一片殷红的血,那两颗裹在巾子里的人头,清晰映在她乌黑的瞳孔之中。

她感觉全身都僵了,整个人都冻在那里,胸腹之间却翻腾得犹如滚水,哇的一声,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一吐,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净了,如瑾伏在地上,尽量将目光从门口别开,然而眼前依然是殷红的血色,看什么都似在看尸体和人头,她不住的呕。

她紧紧握住拳头,让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用尖锐的疼痛来阻止自己晕过去。

“姑娘,姑娘……”青苹捂着肚子从内室挪出来,她动作慢,这一切都发生之后,她才从内室里掀帘走出,眼见如瑾伏在地上干呕,她急切想往前走,却动一动就会牵扯腹部的伤口,偏又挪不动,只管干着急。

“别过来,别看这边!”如瑾勉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腿却被方才门板翻飞的冲力撞得生疼,一时站不起来。

魁梧汉子的声音又响起,似乎带了一些畏惧,是对那精瘦的男子说的:“兄弟别吓着人,院里有女眷呢。”

精瘦男子默不作声,魁梧汉子忙朝屋里问:“蓝小姐你没事吧?别怕啊,行凶的都没了。”他手中拎着的道士撑不住四肢伤口的疼痛,哀哀地哼哼着,被他不耐烦的扇了几个耳光,“闭嘴!在出声也灭了你。”

如瑾用帕子捂住嘴,强自压下胸口的翻腾,朝门口魁梧汉子看去。

“……杨领队?”她迟疑发问。眼前的汉子似曾相识,如瑾觉得他好像是来京时候一路同行的镖局领队,但当时接触并不多,她不能确定。

魁梧汉子哈哈一笑:“没想到蓝小姐还记得我啊,在下正是杨三刀,救护来迟,让侯爷和小姐受惊了。”

果然是镖局的人,如瑾稍稍放了心,这才敢转目去看杨三刀旁边的精瘦男子,却依旧不敢往下看,以免无意瞄到他手中拎着的人头包裹,以及他脚下无头的尸首。

精瘦男子年纪不大,也就是二三十岁的样子,相貌并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十分锐利,精光内敛,让人见之难忘。见如瑾看过来,他不躲不闪,径直回视,明亮的眼睛不自觉释放出一种压迫感,让如瑾呼吸猛然一滞。

几乎在对视的一瞬间如瑾就笃定,这绝对是一双经历过无数火与血的眼睛,见惯了杀伐血腥,以至于含着一种对生死的淡漠,无形中就释放出让人窒息的煞气。

如瑾勉强稳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才吐出四个字:“多谢相救。”

这四字却让男子目光微微一动,顿时,让如瑾感到心悸的那股压迫感不见了。如瑾几乎要以为方才感受到的煞气是自己恍惚的错觉,因为这时候再看那男子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和普通人一样,除了明亮一些之外,并无异常。

“姑娘你……没事吧。”青苹虚弱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她正努力朝这边走,但一时并不能挪得太快。

如瑾转头看看她,“你先别过来。”

然后如瑾对那拎着人头的男子请求道:“恩公能否将这些处理一下,院中女子太多,唯恐惊了她们。”

“你不怕么?”精瘦男子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低沉,但是并不难听。

如瑾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他手中的东西,只看着杨三刀道:“我也怕,所以恳请恩公处置了那些人。”

她知道自己声音在发抖,身子也在抖,但是她控制不住。血淋淋的场面,虽然死亡的人数没有荒郊客栈那次多,但骇人处并不亚于当时。尤其是眼睁睁看着精瘦男子面无表情的割人头颅,她能出声说话已经是十分勉强,再不能有更多的力量控制自己的颤抖。

精瘦男子再没说什么,将手中包裹扔到一边,一手拎了一个尸首拖离了门口。

血色依然在,但总算没有可怕的东西了,如瑾咬牙忍住腿上的闷疼,撑着一旁的桌子站了起来。桌上有壶茶,如瑾匆匆倒了一杯灌进口中,压住胸口的翻腾,努力告诫自己要稳住心神。

这场血腥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她勉强稳定了情绪,开口跟杨三刀说话:“杨领队怎么会在这里?”

杨三刀言道:“在下正好到这边街面上有事,路过府上,想起上次侯爷待我们不薄,在下跟府上几位兄弟也合得来,就想来跟兄弟们打个招呼,谁知刚走到附近就听见这边喊杀,在下一时着急,门也没走,直接从外头翻墙上房跳进来了,幸好来得及。”

“多谢杨领队,上次来京路上多得领队和镖师们照应,这次又是领队救我们一家于剑锋之下,实在是大恩无以为报。”如瑾右腿被门板撞得站不直,但还是扶着桌子,郑重朝杨三刀福身道谢。

杨三刀连忙摆手:“蓝小姐别这样,在下是粗人,这可当不起。”

两人说话间,内室那边门帘一动,蓝泽探了个脑袋出来,脸上惊惶未定,抖着嗓子发问:“贼人可都捉住了?”

如瑾这才想起父亲来,方才一切太过血腥,她一时忘了这茬。

说起来,最开始还是她开门让父亲进来躲避,才招了几个道士追到跟前。可是,后来道士挥剑行凶时,蓝泽却一直往内室里跑,而且躲到现在才出来,竟是不顾女儿生死的。此番再见,如瑾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心里发寒。

是父亲一直背着身跑,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情形么?如瑾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终究,事实是她开门相救,父亲却没有管她,反而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飞匕首救了她的命。两相对比之下,如瑾突然觉得,那精瘦男子反而没那么可怕了。

她转过头去,不再看父亲,虽然替父亲找了借口,但心里终究是别扭的。

杨三刀将手上拎着的人放到一边,隔着门口和蓝泽搭上了话。青苹终于挪到了如瑾跟前,额头上全是汗,想是伤口疼的厉害。如瑾扶住她,正要说话,寒芳一脸惨白的哆哆嗦嗦走了进来。

“姑娘你没事吧,吓死人了……”寒芳说了一句就哭起来。

她本是在后院秦氏那里送东西的,此时一见她,如瑾忙问:“母亲如何?”

“太太听见动静要过来,孙妈妈死活拉住了,见这边消停了才打发奴婢过来看。”

如瑾连忙往外走:“我去看看。”腿上很疼,她走路歪斜,寒芳赶紧上来扶住。走到院中,看见精瘦男子正将两具尸体掩在一丛花木后头,遮了无头的脖子,余下腿脚露在外头倒是不那么吓人了。

对面蓝如琦的房间,窗子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听见丫鬟蔷儿的声音:“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老太太房里有吉祥的声音在喊:“……您老人家醒醒啊,醒醒!”

如瑾吩咐寒芳:“去祖母房里看看,我自己去后头即可。”她扶着墙往前走,寒芳去老太太房里了。

到了后院,孙妈妈正拉扯秦氏:“您身子经不得折腾,等寒芳回来再说。”贺姨娘脸色惨白跟在一旁,满院子人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一见如瑾过来,一众人更是胆战心惊。“瑾儿你、你……你怎么满脸是血,你腿怎么了……”秦氏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如瑾这才想起来脸上喷溅的鲜血,看看一旁有浇花的水放着,连忙拿来蘸湿了袖子擦干净脸,趔趄着走到秦氏跟前:“没事,是别人的血,我的腿就是磕了一下有点疼,根本没事的。”看看自己手臂上有道伤口,如瑾连忙拽拽袖子遮住。

秦氏吓得不轻,抱过女儿哭起来:“都是我不好,瑾儿你可不能有事,不然母亲怎么活啊……”

“您说什么呢,我好好的。父亲也没事,您快放心吧。”如瑾连忙安慰,扶着母亲进屋,让贺姨娘招呼众人躲在外院别出去,等外头血腥处理了再说。

秦氏让如瑾坐到榻上,掀开裙子看她的腿,只见右边小腿上一片青紫,一会功夫已经肿起来了,想是磕得不轻。秦氏心疼不已,连忙拿了散淤的药膏给如瑾敷上。

如瑾坐着歇了一会,略略说了一下外头情形,略去了血腥的部分,秦氏恨道:“你父亲求功心切,净做些不妥当的事情,当初你说这场功勋不踏实,果然是不错的。路上遭了那样的事,刚安稳几天,家里又来了报仇的贼人,咱们一家的性命够几回折腾的!”

如瑾深深叹口气,看向窗外正午刺目的日光,沉思不语。

外头没多久就来了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和吏目,带了人在外头询问详情、整治场子,蓝泽对着那指挥使发了一大通脾气,再不久,总司的指挥使也心惊胆战的到了,蓝泽自领人去外院交涉。

事发的地方毕竟是内宅,兵马司的人不能久留,由底下吏目稍稍问了几个丫鬟婆子当时的情况,然后就带人避了出去,将一应尸首人犯也都带走。杂役仆婢们战战兢兢收拾了院子,地上血腥一时弄不干净,都拿了灰土在上头盖着。

如瑾和秦氏再到前院的时候,得知一共损了五个杂役婆子的性命,重伤了两个,便命人将伤者好好照料着。到了老太太房里,老太太见了血腥的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神情恹恹的,惊魂未定,如瑾便吩咐人去请大夫。

蓝老太太见了秦氏和如瑾,从床上坐起来想要说什么,如瑾心中有事,留秦氏在这里坐着,自己告辞出去了。青苹一直在前院,兵马司的人来时还询问过她,如瑾回屋让她坐着歇下,问道:“杨三刀他们两人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青苹道:“跟着侯爷去外院了,似乎是说他们熟悉当时的情况,兵马司的人要详细问问,侯爷为此还不太高兴,说兵马司救人不行,专会添乱。”

如瑾蹙眉:“好端端跟兵马司的人较什么劲,他们虽然负责着京畿治安,但也不可能哪里出事就能立刻从天而降,如今赶来得已经算快了。”

碧桃和蔻儿已经被人叫醒,脸上还带着惊惧之色,如瑾让她们照顾着青苹,自己去外头叫了寒芳吩咐:“你还记得威扬镖局的杨三刀领队吧?去外院叫他进来,就说我找他,悄悄的,别惊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