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觉得这一生从没有一个夜晚像今晚这么长,长得仿佛黑暗没有尽头,怎么盼都盼不到太阳升起。

他累极,却整晚都没有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莫澜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周围的地板和墙上也全是血迹。

这是噩梦,他真怕自己永远都醒不来。

莫澜很坚强,扛过了最开始的危险期,生命体征基本平稳,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程东自己就是医生,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可能会有继发感染、各种并发症,每一次都会是一个关隘,但最难的部分她都捱过来了,相信之后也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

闭上眼,又仿佛看到十几岁年纪的莫澜,嚼着口香糖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脆生生地说:“那当然了,我是谁啊?”

他一定是太累了,累得都出现了幻觉,看到他们都还是十几岁模样——他推着自行车,她松松垮垮地背着书包跟在身后,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林荫道上。

那条路也没有尽头,就像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

科室给程东放了假,医务处甚至为他预约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想帮他摆脱极端的经历留下的阴影。

他也试着去跟心理医生聊,但最后发现,其实只要一心一意投入去照顾莫澜,他就没有闲暇去胡思乱想,她才是治愈他最好的良药。

只是她一直都没醒,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太担心,多陪她,跟她说说话,也许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了。

这些乐观的假设,并不能帮助他更好受一点。有时他会想,要是自己不是医生就好了,索性什么都不懂,安慰的话都可以当真。

他明白的,她昏迷的时间越长,情况就越不好,可能造成更多不可逆的伤害。

莫澜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程东就坐在她的病房里,还是握着她的手,想把她因为大量输液而变得冰冷的手背搓得暖和一点。她不动,任他揉边搓圆,平时真的很少见她有这么乖的时候,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医院给她请了最好的护工,但很多事程东都必须亲手来做,比如帮她洗脸,特意为她买她平时用的那种竹纤维的毛巾,很软,一边轻轻帮她擦,一边对护工说:“她很爱漂亮的,要是醒过来发现脸没洗干净,一定会生气。”

护工也动容,悄悄对主管的医生说:“这么好的男人,现在很难得了,这姑娘命真好。”

程东听到,却只是苦笑。人人都说莫澜命硬,是遇到他才有了幸福的可能。其实他们都错了,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他,她根本就不会躺在这里,不会离婚,不会失去宝宝,不会一而再地妥协和放弃自己的事业。她会是一位好太太,好妈妈,说不定已经有了梳着两个小辫、蹦蹦跳跳的“小棉袄”,会教她化妆、打耳洞和自拍,并且跟自己信赖的人开了属于自己的律所,做了合伙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躺在这里,靠仪器和一包又一包的液体维持生命。

程东站在新生儿病房外,看着玻璃房里那些小小的家伙乖乖地躺在床上,含着奶嘴盯着天花板看,小手还没有藕节粗,时不时挥舞着,像要抓住什么。

骆敬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跟他并肩站在一起,问道:“你很喜欢孩子?”

“嗯,喜欢。”

骆敬之没说话。

程东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喜欢?”

他目光里有丝复杂,笑了笑:“以前不喜欢,觉得小孩子有什么好,吵闹起来没完没了,不分白天黑夜。万一生病,就更麻烦了。现在觉得,只要生孩子的是我喜欢的人,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程东又把视线转回去:“我一直很想要个女儿,贴心,很乖,可以把她架在脖子上带她去买冰淇淋,买最大的那种救生圈带她去游泳,怎么宠她都没关系。现在想想……其实儿子也很好,调皮就调皮,可以陪他玩沙子、一起踢球、打球,长大了还可以教教他怎么追女生。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别再做医生就行了。”

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引以为傲的职业,竟然成为梦魇。

骆敬之搭住他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等她好起来了,你们就加油生一个,说不定还赶在我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