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程总的怨恨那么深,他始终觉得是你妈妈背叛他、对不起他;钟老师就更不提了,两人做了一辈子情敌,还曾经在同一个单位工作,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咽不下的。他的公司那时候也代理了吻合器,却在医院招标的时候败给了其他品牌——就是钟老师签字引进的那个,他正好借题发挥,既可以为公司争取利益,又可以狠狠打击情敌,一石二鸟。”

程东的心脏跳得极快,面上却没有太大波澜,只是一味看她:“他找你是想叫你帮他?”

莫澜笑笑:“你觉得我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吗?我答应他的条件,是保证你和你们科室的其他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其实钟老师也明白的,总要有人牺牲,才能平息事端——只有他退下来,才不会有人继续找你们的麻烦。所以那个案子表面上大动干戈,实际上并没有费太多周折就让双方达成了和解。整件事里最大的变量就是你的身世,我也没想到你跟程总其实不是亲生父子,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拿你来威胁我、威胁钟老师。我不能冒险,也没法向你解释,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了。”

他们站在病房自带的露台上,程东握紧搭在栏杆上的手,硬声道:“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

莫澜摇头:“我明白你知道真相一定会很难受,也没指望你会感激我,相信钟老师也是一样。但是程东,感情是超越一切理智的存在,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会那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维护你的时候,也只能两权其害取其轻了。”

“那你送到我家去的东西,也跟这件事有关?”

“嗯,我那本日记的最后一页,贴着一份亲子鉴定的复印件,是程越峰给我看的。你以为我真是铁打钢铸的人吗?对你说出离婚这个词的时候我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别人的感受关我什么事,由始至终有谁可怜过我?我就想……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说不定你会理解我的,我们的婚姻还可以挽回!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见不到你人,东西经过你妈妈的手选择权就不在我了。后来的流产手术就像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甚至会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这就是报应。”

她流下眼泪,程东整颗心也像浸泡在碱水里,又苦又涩:“你不该瞒着我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这几年得到的难道比失去的多吗?

“所以我也受到惩罚了不是吗?”莫澜抹掉眼泪,“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这种事本来就不该由我来跟你说,你不知道真相,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命运安排好的事,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莫澜说的最后这句话,始终在程东脑海里回响。他见惯生老病死,却不肯相信命运之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莫澜会屈从与命运的安排,并把他们的错过归结于此。

肝癌的病程发展很快,患病的人几乎一天一个样。程越峰形容憔悴,越来越容易疲劳,渐渐离不开医院和病床。

他自嘲地笑道:“当初下决心离开医院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人总是这样,不管走多远的路,到头来看看脚下,仿佛还是回到原点。

程东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让他在床上坐得舒服一点:“听说你最近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买来给你。”

“我想吃以前医院大门口的早点铺里卖的蒸饺和红枣糕,刚才还梦见了,我跟你妈妈一人吃半笼,刚好用一张粮票。也就是想想而已,刚做完化疗的人吃得下什么东西,而且那爿店也早没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程东沉默不语,以前难得见到父亲,好像总有话跟他聊,如今不生分也生分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程越峰看着他道:“莫澜全都告诉你了?”

他点头:“嗯。”

“你别怪她,威逼和利诱总有一样会管用,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我对以前做过的事,一点都不后悔。”

程东终于抬起头来,自从知道真相,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他几乎叫了一辈子“爸爸”的男人。

程越峰笑道:“怎么,觉得我太狠了?阿东啊,你要记着,无毒不丈夫,报仇也好,报恩也好,要狠一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你得到了什么?”他其实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多年商海沉浮,名利双收,有娇妻稚子,这些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程越峰愣了一下。他最近头发白得很快,时常卧床昏睡,反应也有些迟缓,这一愣竟露出几分老态,完全像个迟暮的老人了。

“报复情敌和背叛者,难道不算吗?对不起我的人,我就让他们也不好过。”

程东扯了扯唇角:“你指的是我妈和钟老师吗?他们从结婚后就一直住在一起,几乎从没吵架红过脸,这几年旅游差不多走遍了全世界,要不是我妈生病,他们连南极都打算走一趟。就算是生病,我妈喝的汤、吃的药也都是老师亲自端到手边,我妈喜欢的东西,就算外面买不到,他自己亲手做也要做出来送给她。他们也没搬家,婚后一直住在你们以前生活的房子里。这样的两个人,你真的觉得他们日子不好过吗?”

恰恰相反,四年前那场欲加之罪让钟稼禾提前从繁忙的工作中解放出来,有更多时间弥补两人过去缺失的岁月,夫妻感情反而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