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禛一听这话,眉头立时便蹙了起来。

车厢内即便昏暗,符晟也一眼瞧见了他面上的变化,只却也没出声,只等着他开口。果然,宋禛只犹豫了片刻,便道,“那姚家如今只有姐弟四人,最大的姐姐也不过十三岁,此时能撑起门楣已然不易,何必将他们搅入这般浑水之中。他们一家在这市井之中安稳生活,何必徒添烦忧。”

符晟听了,并未开口,反倒是吴海又在外头道,“宋少爷,咱们如今若不是为难,何必麻烦那样一家市井人家。且您觉得他们被咱们扰了清静,咱们也不太放心呢。只是如今,小殿下有些不安稳,咱们身后又有燕王追兵,实在是已经一路不得歇息,属下这才出此计策。咱们进了这溧水城,已然将身后尾巴暂时甩开,又换了这青帷马车,只要谨慎行事,必不会给姚家生事。且咱们也舟车劳顿,我们爷也三日没歇口气了,一路上只能吃些干粮……”

“行了。”符晟低声打断了吴海的话,转脸看向宋禛,面色峻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为你舅舅一家平反了?若是燕王当真继位,你便趁早打消了这个心思。你舅舅的案子,可是他一手经办的。”

符晟一句话,仿若扼住了宋禛的咽喉。

宋禛立时白了脸,抿了唇半响没有出声儿。

符晟也不催他,只坐在一边闭了眼静静等着,连着三日下来,他确实也有些疲累。

“我知道了,那便去姚家落脚吧。”不知过了多久,宋禛终是开口道,只是声音却有些黯哑。

符晟睁开了眼,弯了弯嘴角,又道,“你想明白了就好,我也不会亏待那一家子。身上银子带的虽然不多,但请个大夫、吃顿饭,一百两银子也可以了吧。且你说那一家子,在此地安居乐业,我瞧着可不见得。”想起那日清晨在城门下,那个穿着白底蓝花夹袄的小姑娘,符晟嘴角忍不住又弯了弯,“我瞧着,那可不是个安贫乐道的。说不定你在这里担忧,人家却愿意赚这份钱。”

宋禛听他这般说道,心里愣了愣,却到底没有再开口。

不一会儿,马车便踢踢踏踏的到了姚家院子的门口。

宋禛先下了车,这事儿行不行的,还得人家姚家人愿意才行。但是符晟方才最后那句话却让他心中着实顿了一顿。他觉得,依着姚惠然的性子,恐怕是会答应下来的。不是说她贪财想要那一百两银子,而是这些日子下来,他看的出,为了让一家子过得好些,她着实十分努力。且以她坦荡的性子,恐怕只觉得若是来的正当,这银子并无理由不去赚取。

要说宋禛着实是个心思灵敏的人,他这般想着,实际上姚惠然也确然是这般认为的。他进了院子,与姚惠然这么一说,姚惠然立时便答应了下来。

当然,他并未直言他的表兄乃是大齐朝的皇子,更没有坦言那孩子是薨逝太子爷的长子。倒不是怕她泄露了消息,只是怕她心有负担,便只说是京中罪臣的孩子,为了留一路血脉花了重金偷换了出来……

姚惠然乍一听闻,心里还的确有些咯噔,但是转眼想了想,便真是罪臣之子难道朝廷还能将一路上这群人吃喝过的地方屠戮干净?且如今是宋禛相求,她也不想直接拒绝,再加上那人愿出一百两银子……若是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她的行商计划便能再早一步实行,或许能赶上明年开春儿,春蚕吐丝。

因着这些缘由,她便也答应了下来。

见宋禛出门,姚惠然便去院子里与姚琇莹、姚世宁姐弟道了一声儿。只说是宋禛的表兄,要前往北地,身边带着个孩子,孩子身上有些不好,一行人又舟车劳顿。宋禛家中又只有两个老仆,想着借地儿歇歇脚吃顿饭。

姚琇莹一听,头先有些不太乐意,只觉得家中狭小,对方又是陌生男子。只片刻后,又觉得日后姚世宁还要仰仗宋禛……这邻里间的帮忙总要互相的,便点头应了。姚世宁便更没有什么想法了,只觉得既是宋禛的亲戚,理应与人方便。

说话儿空档,敞开着的院门外便瞧见了一辆青帷马车,然后那车厢帘子一撩,便下来一个穿着佛头青绣暗竹纹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那夜在宋禛家中所见之人。

众人见他一撩袍子下摆,进了院子,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符晟身形颀长,虽只长了宋禛几日,却比他高出将近半头。也因着习武,再加上到底是皇嗣血脉,如今身上虽穿着普通,却自有一股子旁人没有的贵重气质。便因着如此,院子里众人看着他,皆有那么一瞬然的屏气凝神,便是小婴儿姚世宣都攥着手里的毛球儿愣愣的盯了他好一会儿。

唯有姚惠然没感受到这股子被后世人称作“王霸之气”的气场,只立在院中等着他进来。

符晟是皇子,自小儿便习惯了众星捧月,所以这满院子的目光他浑不在意。只走到姚惠然身前,拱手道,“今日便要劳烦姚姑娘了。”

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