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太太的话并不是冲着姜家人说的,只是故意和旁人闲聊,把声音略略放高了一点,装作不经意引起大家注意而已。其和姜老夫人隔着两张桌子,老夫人闻声往那边看了看,笑着把目光又转回来了,并没有接其话茬。那人论辈分和身份都略低些,原也没有被老夫人搭话的资格。

只是既然话头挑了起来,又敏感,总要有人应付一下。

有位住在侯府里头、和姜家比较熟识的太太抿唇笑笑,在众人都支着耳朵等回应的时候开口说道:“要说姜侍郎府上啊,跟这边侯府可是再亲近不过的血脉了,可是今日怎么不见他家的人来给老侯夫人贺寿呢?姜侍郎公干在京,姜夫人是在家的,竟也不来,真真怪事。难道是他家突然有什么事绊住了吗,在座可有和姜夫人熟悉的?等散了场不如去她府上看看究竟,有难处也好帮一帮。”

帮一帮什么的都是客套话,这是提醒大家侍郎府不来贺寿的古怪。

一语让众人醒悟,哦,原来今日在乐康城闻听的姜家两宅不和的传言,看来是真的呀!不然,姜侍郎是侄子,哪有不给婶婶拜寿的道理,今日席上可没有侍郎府的人。

眼见宾客们神色各异,似乎心里都有了小九九的模样,有位太太便说:“前几日我借住侯府,倒是看见姜侍郎的夫人来过,还带着不少礼物,想必那就是贺寿了吧。不过听说姜夫人也是来请罪的,倒不知是何缘故。别人的家事不便打听,只是我心直口快,不免要多句嘴——老侯夫人轻易不办寿,这回操办一场,连天家都格外恩赏,千里迢迢派了人来送东西,姜侍郎府上身为血亲晚辈反而不来,只应景送个寿礼就罢,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

明明白白的“请罪”二字,直白点出了两府确有矛盾。而搬出天家来对比,可给侍郎府扣了一顶大大的帽子,引着人就往深了想——皇帝都放赏了,你姜驷身为侄子竟然不给面子,到底为什么?两边难道还有深仇大恨不成?

于是,两位太太似是而非的提醒,立刻把姜家两边的不和挑明了。

堂上虽然依旧笑语不断,但不少人说笑的同时,都在提着精神等候下文。

姜老夫人的席面上,老夫人笑着让两位客人用菜,大家说笑几句,老夫人才接过之前的话头,无可无不可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但凡书香门第一代代传下来,年头长了,总有一两个不肖子孙,这些家伙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啦!”

有位太太呵呵一笑,圆场道:“正是呢,喜庆日子咱们都说点子喜庆的。听说一会有大戏看,老夫人点戏了没有?”

于是话题转到了点戏上头。

议论侍郎府时,姜照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家可不好参与,一直恍若未闻。但老夫人在开言之前看了两眼媳妇程氏,姜照是切实看见了。可惜程氏一直端庄稳重地应酬女客们用酒菜,又调配婆子丫鬟们做事,一时未曾注意婆婆的暗示。

姜照暗暗感叹,继母端稳有余,在机变上却是差了些。方才那情形,老夫人自持身份,女孩们不能开口,正该是用媳妇的时候,她不主动接话就算了,老夫人暗示过来她依旧未曾醒悟,确是欠缺了一些。

眼看着话题要被带走了,姜照只好借故起身更衣,绕到程氏身边的时候,低声悄悄点了两句。

程氏一愣,不由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正在那里和客人说笑,她不由踌躇。而姜照已经走开了,当着满堂宾客又不好追上去仔细问……

于是这档子事,就真得被岔了过去。直到席面将散的时候又有了一个话头,老夫人旁敲侧击点了几句,把两府不和的矛盾在人前进一步加深印象,这才算是有了结尾。而程氏在听到老夫人旧话重提时,未免后悔,悔自己太谨慎,当时没听姜照的提醒。

老夫人事后和身边的翠翘闲聊议论——在经过秋明祖母的事之后,那嬷嬷虽然不是老夫人跟前太亲近的人,但老夫人也对老嬷嬷们起了些微隔阂,闲时更爱和翠翘等丫鬟说笑了。谈起寿宴时的事,老夫人说:“熙哥儿的娘亲好是好,只是稍显木讷了,那日我看阿萝似乎还提醒过她,到底她也没接我的话头。”

说着便想起第一个儿媳妇,“……要是先柔,必定能爽利痛快地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只可惜先柔去得太早。”颇有叹惋伤痛之意。

翠翘便宽解老人:“兴许您看差了,那日我倒没看见四姑娘提醒太太,太太一直忙着应酬,忽略了您的意思也是在所难免,这些天为办寿宴可把她忙坏了。”

一语提醒了老夫人,老人家转而笑了,“是我强求太过,亏得你是明白人。她年纪轻轻做到如此已经不容易,我不该再有遗憾。”

这番谈话不知怎地,被人传到了程氏耳朵里。

程氏心里便更加后悔,更知道姜照比她见机得快,能体贴老夫人的意思。于是家里有了琐事拿不定主意的,便试探性地主动去问姜照,几件事下来越发觉得姜照似乎比她更会理家。

私下里便有些失落。

有一次午间在小园子里散步,遇见姜燕,姜燕看她神情郁郁的,便笑着问:“太太怎么了?”

姜燕这次回来后比以往规矩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张牙舞爪,家里便没再拘着她,由她随意走动。程氏却未料到正午会有人在僻静地方,脸上神色来不及收回去,一时有些尴尬。又见姜燕破天荒对她笑,很不适应,回答未免敷衍:“无事,随便散散,方才午饭用多了。”

姜燕噗哧笑了,“真巧,我也是。”

程氏不想与之多谈,免得生事,便问:“这些日子在家如何,可有不顺心之处?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找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