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动的潮水推着他的身体,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他规律地踢着腿,漂浮在水面上,缓缓地睁开眼睛看面前的浩瀚星空。在无垠的宇宙面前,人类显得特别渺小,顾铭夕看着那片清晰可辨的银河,就像一条飘渺的薄丝带,跨越了整个夜空。他依着记忆,认出一颗又一颗的星星。

他出生在七夕,从小到大,对银河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

小的时候,李涵教顾铭夕认星星,在银河的两边,这一颗叫织女星,那一颗叫牛郎星,牛郎星边上有两颗小星星,那是牛郎和织女的孩子,牛郎用扁担挑着孩子们,每年走上鹊桥和织女见一次面,所以这两颗小星星又叫扁担星。

顾铭夕学会以后,就去爸爸这里献宝,顾国祥听了他的讲述后,纠正说,所谓的牛郎星,在科学家的嘴里叫做河鼓二,而那两颗扁担星,则是叫河鼓一和河鼓三。

“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是神话传说。”顾国祥摸摸顾铭夕的小脑袋,“铭夕,你是男孩子,要懂得分清虚幻和现实。”

五岁的顾铭夕怎么分得清虚幻和现实,一直到后来,他没了手臂,才深深地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

温暖的海水包围着顾铭夕的身体,令他觉得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心里想着母亲,耳边便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叫着他:“铭夕,铭夕……”

顾铭夕闭上眼睛,笑着应道:“妈妈。”

“铭夕,你现在好不好?”李涵问,“妈妈很挂念你。”

“我很好,妈妈,你放心。”他说,“我和庞倩在一起了,我们结婚了,你看到了吗?”

“妈妈看到了。”李涵笑了,“我儿子真帅,倩倩也是美得要命。”

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温柔,“铭夕,你结婚了,以后和倩倩就是一家人了。你要记得妈妈对你说的话,好好待她,倩倩是个好姑娘,妈妈相信你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顾铭夕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看她,又害怕睁开眼睛后,身边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强忍着点头,依旧闭着眼睛:“妈妈,我不会辜负她的。”

“我的儿子长大了呢。”李涵轻轻地笑着,“铭夕,妈妈要走了。”

他舍不得:“妈妈,你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李涵叹气:“傻孩子。”

下一秒,顾铭夕就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一双手环抱着他的身体,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他竭尽所能地将身体紧贴在她的身上,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汲取她的体温和热量。

“顾铭夕,顾铭夕。”

耳边传来一个女孩熟悉的声音。

一开始,是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声,逐渐变成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渐渐的,又变成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到了最后,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像蜜糖一样地化在了他的耳边。

“顾铭夕,顾铭夕,顾铭夕……”

他恍惚了一下,随即便感到无比的安心,在她的怀抱里,他喃喃道:“他们都走了。”

“谁走了?”

“我妈妈,还有另一个我……”

“嗯,都走了。”她应着他,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喝多了,早点睡吧。”

顾铭夕像是睡在草地上,夏天的夜晚,四周一片空旷,微风吹得身边的草叶索索作响。各种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里唱着歌,他的鼻息间萦绕着身边人熟悉的香气,仿佛带着镇定心神的功效,他满足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顾铭夕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他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翻了个身,肩膀抵着床头慢慢地坐了起来。

家里很安静,不复前一天夜里闹新房时的吵闹。顾铭夕转转脑袋往右看,衣柜移门上贴着两个大红喜字,往左看,庞倩的梳妆台上是几个红色的托盘,里面满是喜糖糕点,边上还摆着一束鲜花。

他又抬起头向床头上方的墙上看去,那是他和庞倩国庆前才刚刚拿到的婚纱照,白色的水晶相框,一身白色西服的他与一身雪白婚纱的庞倩依偎在一起,面向镜头笑得甜蜜。

顾铭夕盯着那婚纱照看了许久,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他坐在一片火红的大床上,红色的床单被套上绣着一对对鸳鸯,还有精美的牡丹,顾铭夕看向他的新婚妻子,她依偎在他身边,依旧在熟睡。

顾铭夕下了床,才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断了档。前一晚的婚宴,他喝多了,最后的记忆是那群混蛋来闹新房,又把他一顿猛灌。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好像还是穿着衬衫西裤,打着领带,可是现在,他已经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睡衣,身体也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被清理过了。

顾铭夕走到窗边,用肩膀和脸颊配合着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立刻照进房间,温暖的光亮甚至笼罩在了大床上,庞倩翻了个身,也醒了过来,看到顾铭夕站在窗边,她下了床,赤着脚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老公,早安。”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轻言细语。

“早安。”顾铭夕依旧看着窗外,“老婆,今天天气很好呢。”

他任由她抱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了后颈上痒痒的,顾铭夕回过身去,看到庞倩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羽毛不算小,中间是一根粗硬的羽轴,庞倩笑嘻嘻地将它拈在手里,细软、轻柔的羽绒就飘动起来,很是有趣。

顾铭夕问:“这是什么?”

庞倩拿羽毛扫扫他的脸颊,说:“我也不知道,是肖郁静夹在红包里的。”

顾铭夕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根羽毛,心中了然。

他想起婚礼前,肖郁静发给他的一封电邮,邮件里讲了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在末尾,肖郁静说:鸵鸟先生,新婚快乐。

他突然浅浅地笑了,庞倩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随即就低头含住了她的唇,庞倩推他:“没刷牙呢!”

“我想补上昨晚没做的功课。”他咬着她的耳朵,声音哑哑地说,“洞房花烛夜一辈子只有一次,我却喝多了,真的是很抱歉。”

庞倩怪怪地看着他:“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铭夕好无辜:“我该记得什么吗?”

庞倩默默地拉下睡衣衣领,给他看她肩膀上红红的吻痕,羞涩地说:“其实……功课,昨天晚上已经做过了。”

顾铭夕呆了一会儿,眼睛里的小火苗又燃烧起来,他再一次吻住她的肩,沉声说:“老师说了,做过的功课,最好再检查一遍。”

“……”

国庆假期结束以后,庞倩和顾铭夕回到上海。庞倩研一的课程很重,排课非常紧,幸好邹立文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她勉强能应付这忙碌的学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