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晋王在燕王府里养了一阵子,宁景世就教他拘在房里多少日子。

他如今是再不敢放外孙子去外面玩了,生怕他又欠了一屁股赌债回来,到时候他可没银子还,瞧着萧恪的意思也不愿意施援手,恐怕还得教夏景行看了笑话去。

宁景世是玩惯了的,原本自己住在晋王的隔壁,想几时出去就几时出去,快活逍遥。哪知道晋王病倒之后,就派了晋王府护卫往他院里去,将他惯常用的东西都搬到了自己院里,连人都提溜了过来。

“外祖父这是做什么?”

晋王心里一阵失望,连带着对这向来宠爱的外孙子有些厌恶,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往后你就跟着我一处起居。”

这可不是要了宁景世的命了,晋王这把年纪,又不好女色,平日早睡早起,不闻胭脂酒色,又不喜赌博,躺在床上养病还要翻翻书,将他揪到自己房里,一大清早就让他练字。

宁景世早不记得自己上次拿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从小读书就不求甚解,不过是往学堂里去做个样子,辛苦些的事情南平郡主是一概不教儿子做的,起五更睡半夜勤学苦读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笔烂字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晋王是见到外孙子提笔的绵软样子,才知道他到底荒唐成了什么样儿。自那年没争上皇子伴读,此后可不就一年年荒废了下来,听着是在学里读书,实质上只是混日子而已。

到得年纪晋王与南平郡主只想着让他袭世子之位,哪管他是不是有学识,肚里装了墨水。

到得这时候,晋王才后悔起来,挣扎着病体叫了燕王来,让他给寻个先生暂时教他几日,待日后回长安之后,再行打算。可问到燕王这里,他只推脱找个武将容易,他这里全是粗人,可文师傅只有两位,却是教世子与部属孩子们读书的,都是小孩子们,跟宁景世也学不到一处去。

他又带了燕王世子来给晋王请安,晋王见得燕王世子小小年纪,端方有礼,又问起课业来对答如流,心下一阵黯然:宁景世确与燕王世子学不到一处,不是因为燕王世子年纪小学识少,而是因为他年纪虽小,学识过比之宁景世强出百倍。只恐如今燕王世子的课业,宁景世压根听不懂。

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晚了,晋王还想着将外孙子带在身边好生打磨些日子,将他身上的纨绔性子给扳过来,可宁景世已经是成年男子,多少年享乐惯了,忽然让他戒了荤腥做和尚,不能沾女色不能赌博,心里抓心挠,对外祖父反倒厌恶起来。

外祖父瞧外孙子不成器,外孙子瞧外祖父多管闲事,相看两相厌。

没得四五日,宁景世就跟坐牢一般,只觉度日如年,有心破牢而出,却被晋王府侍卫看的严严的,就连送个水火也有侍卫盯着。

那俩陪他去了赌坊的侍卫差点被晋王派人打断腿,两股血烂,如今还躺在下人房里休养。若非燕王派了大夫来上药,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到得这时候,晋王府侍卫心里未尝不在埋怨晋王,平日将外孙子看的跟眼珠子一般,恨不得捧在手里,只让府里侍卫对这位小爷也不敢稍有一点怠慢,只等惹出祸事来了,倒成了侍卫的不是。

谁敢狠拦他呢?

可如今不同了,再不狠拦着,出了事儿说不定就得送命,因此这些侍卫如今是宁景世的一句话也不肯定,只按着晋王的命令行事,不放宁景世出燕王府。

宁景世在房里窝着,白日在晋王房里盯着读书写字,平生从未如此痛苦过,到得晚上,瞧着房里的丫环标致,便想着动手动脚,只燕王府的丫环自己躲的远,晚上都不敢上前去侍候。这晚总算让他以肚子痛为由,哄的一个丫环近前去瞧,却教他一把揪住就要往床上带。

那丫环也是个性子烈的,拼了命的挣扎,宁景世还从来没遇上过不由俯就的,又是数日不近女色,愈发觉得兴起,竟生出了逗弄的意思,才要上手,丫环扯开了嗓子拼命喊救命,隔着一堵墙就是晋王,当即听到了,遣了人来问,那丫环趁机逃脱,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热血披面,倒将宁景世一腔□□给浇灭了,忙唤了人来瞧。

晋王再没想到,大半夜的外孙子竟然给折腾了这么一出,差点酿出血案来。所幸那丫环被吓的手脚发软,力度不大,只是晕了过去,命却是保住了。

燕王与燕王妃大半夜赶了过来,燕王妃的脸色从所未有的难看。她执掌燕王府多少年,向来厚待下人,燕王又不是好色的主子,就算是要纳姬妾,那也必是女子心甘情愿的,可从来没有逼出人命的。

虽然没有为着个丫环就把宁景世怎么样的,可燕王的话却也不好听,“阿宁这个毛病,竟然是多少年都不肯改的。你要侍候的人,也要跟你舅母说一声,闹的这么难看,传出去还当我燕王府藏污纳垢,成了个什么所在?”

他是堂舅舅,辈份又高,说起话来又不留情面,宁景世只觉晦气,好端端的从了他不就完了嘛,晋王却已经觉得被打了脸。又休养了几日便带着宁景世匆匆离开了幽州,回长安去了。

路上长途劳顿,他原还想着回去之后要将宁景世带到身边好生打磨一番,好容易回去向圣人交了差,圣人见得他气色不好,又赐了药令他回府养着,进了王府的大门就病倒了。倒将晋王世子给吓了一跳,夫妇俩问汤问药好些日子。

南平郡主还盼着宁景世这次满载而归,好填上镇北侯府的大窟窿,哪知道人是回来了,却是两袖清风。

问及卖货的银子呢,他竟吱吱唔唔说不上话来,还是押送了他回侯府的晋王府侍卫回话,道是世子爷不听晋王爷的,将镇北侯府的所有货物都输给了辽国客商。

“全部……全部输光了?”南平郡主还心存侥幸,只盼着输了一半儿也好。

侍卫按着晋王的吩咐回话,“世子不但把所有货都输光了,还弄伤了燕王府的侍女,差点弄出人命来。王爷说,往后也不必让世子爷去幽州了,免得绝了燕王府这门亲戚。”

南平郡主再没想到,儿子会丢脸到这一步,又心疼好东挪西凑银子置办的货物,再想到府里的大窟窿还等着卖货的银子去填,哪知道这下全给葬送了个一干二净,扑过去就往宁景世身上去捶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放声大哭,又哭又打,将平日的端庄气度全给抛置脑后。

福嬷嬷想劝又不好深劝,如果今儿不由着郡主发泄,回头可不得憋出病来。

宁景世倒是垂着头,任她打骂几下,到后来见南平郡主不依不饶,还要继续打骂下去,那几分耐性磨光,便要扯开南平郡主往外走,“娘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一笔银子,难道咱们府里竟穷到这地步了,娘为了点子东西至于么?”

南平郡主这两年打理内务,多少次只觉得自家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有心甩手给闫幼梅接管,但闫幼梅早看的清楚明白,镇北侯府的窟窿只要宁谦跟宁景世在世一日,就没有能填满的时候,她那些嫁妆虽然丰厚,可要是还赌债,丢下去连个响声也听不到。

她这些年既不曾生孩子,掌家大权又不能揽过来,握在手里的也就唯有手头这笔嫁妆了。因此将自己的嫁妆看的死紧,防着南平郡主算计了她的嫁妆去填府里的窟窿,又防着宁景世拿去赌,好好的一家子人,竟然过的比寻常邻居还不如。

“一点子东西?你也不算算府里的帐,一年入多少出多少?你再赌下去,不等你袭爵,这侯府就成个空壳子了,咱们只好当了东西去大街上讨饭了。”

有爵位的讨饭倒不至于,好歹每年朝廷还有食禄,但是日子过的艰难却是一定的,宗室嫁娶京中应酬,好些的头面首饰衣裳,人情来往这些就先拿不出手,遭人耻笑了,更何况还有府里人手恐怕也养不起了。

宁景世打从生下来,就是落在金银窝里了,会花银子开始,就只知道享乐,如今给他个帐本他也是看不懂的,只知道自家数位积累,家底子可是不薄,还觉得南平郡主是吓唬他,梗着脖子道:“娘你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不怪我爹不愿意回家来!”搁谁身上,家里有这么个整天嚷嚷的老婆,谁愿意回来听她嚷嚷啊?

他若回府来,即使闫幼梅不肯往前凑,那也有姚仙仙侍候,再不济还有旁的妾室通房,都恨不得捧着他,从正室到妾室通房,可从来没有一个敢跟他撕破了脸大闹的。

处于男人的角度,宁景世忽然之间竟然觉得理解了老父常年在外面流连不肯回家的原因。

南平郡主听到这话,却傻了眼,犹如一把巨锤将一颗心敲的粉碎。她这么些年与丈夫渐行渐远,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儿子身上,为他费心筹谋,只盼着他稳稳当当的接过这侯府,总觉得她做母亲的将儿子放在心尖上,当儿子的也定然对母亲十分敬重。

哪知道到头来,她在儿子心里竟然是这般不堪,庸俗市侩爱计较银钱,又爱跟人吵吵。

反倒是从来不管束他的宁谦如今却成了个逼不得已万般无奈只能避居外面的丈夫,值得敬重的父亲。

那她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南平郡主跌坐在榻上,泣不成声,继而号啕大哭,只觉得一颗心都操碎了,却换不来片刻暖意。环顾这偌大侯府,她竟觉得自己就好似寄居在别人家里一般,说不出的孤寒。

福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宁景世,“世子爷就跟郡主认个错吧?!”

“母亲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都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些什么。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哪里有一点郡主的样子?”

当着福嬷嬷的面儿,宁景世也是一肚子怨言,只觉得南平郡主越来越不讲道理了,整日在家里瞎琢磨,见着儿子丈夫,不是咆哮就是指责,一点都不温柔慈善,实在让人难以亲近起来。

他瞧一眼哭的全无形象的南平郡主,不觉间就皱起了眉头,“嬷嬷去劝劝她吧,我头疼,走了这么远的路,回去歇着了。”

被南平郡主这么一闹,宁景世原本准备回长安城之后,好好去外面乐呵乐呵,也好散散心,现下是一点心境也没有了,回房去跟姚仙仙闹腾了半夜,才算完事。

檀云院里,南平郡主哭了半日,才收住了声,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又听丫环来报,宁谦回来去帐房支了银子就又出门去了,对主院里母子二人的争执只作未闻,只觉一颗心跌入了冰窖,寒凉透顶,明明是大热的天,竟觉得身上半点也暖不起来。

夫妇两个,如今唯一的联系就是,宁谦回府来支银子,帐房里会派人来支会她一声,至于他宿在何处,外面跟谁结交,又做了些什么,她竟是半点不知。

就算不知,其实猜也能猜得出来。

可是猜出来又能如何?宁谦压根没想着隐瞒她,而且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夫妻陌路,他大约已经不拿侯府当家了,只是来支银子的地方,反倒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面宿着。

儿子也是如此,常年喜欢流连在外,儿媳妇也只过来请个安就走了,大约只有她自己,才傻傻的将镇北侯府当做家吧?

可是就算是将整个侯府都握在手里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许多的院子,空空的房子,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心有苦楚,又与何人言说?

漫漫长夜,南平郡主躺在漆黑的帐子里,睁着眼睛一遍遍回想自己这大半生,明明出身高贵,家世容貌也不差,可是这么些年过下来,竟然是越过越苦,再瞧不见半点曙光。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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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日子各人过,酸甜苦辣唯自知。

夏芍药自怀了这一胎,便被夏景行盯的紧紧的,他倒似为了补偿上次迫不得已的离开,每日里下了值就往家跑,但凡是互市或者街面上有的,都要买了堆到夏芍药面前,讨她欢心。

燕王与赵则通都取笑他,“倒好似没做过父亲一般。”明明都已经有儿子了,还跟毛头小伙子才要当爹似的,引人发笑。

夏景行还为自己辩解:“这不是没生过闺女嘛,我家娘子这胎定然是个闺女。”

赵则通立刻想起来自家媳妇儿怀着身子,日日念叨着要生个小闺女,结果落地了是个小子,还道塞回肚子再生一次,在才怀里抱了两日才不说这话了。

“这事儿可说不准,你盼着什么偏偏就不来。”

夏景行气的恨不得揍他,“盼我点好行吗?”

赵则通转了话头,“好吧好吧,等你家生个闺女,正好给我家荣哥儿当媳妇,早早订了娃娃亲,省得将来还要费心挑媳妇儿。”算是弥补了何娉婷一直想要小平安做他家小女婿的遗憾。

夏景行小闺女都还没生,竟然就有人打她的主意,立刻不干了,“我家生的小闺女总要长大了,慢慢挑婿的,可没有早早订下的道理。”

几人说笑一回,各自走开。

夏景行照旧骑了马回府去瞧老婆,听说她往铺子里去了,又忙忙追到了铺子里,恰瞧见何渭带着商队又来了幽州。他上次那批马卖的极好。买的时候是一整群买回来的,配了鞍子回去之后,是一匹一匹清洗修整,打扮漂亮了拉出去卖的,身价翻了好几番,还很紧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