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没说假话,郭校长的确比她名义上的父亲要称职得多。从小到大,她对父亲的记忆基本上是模糊不清的,只是记得他个子很高,眉毛很浓,脾气不好,每次他探亲回到同州,明月就会担心的要死,怕他和姥爷吵架,和舅舅舅妈吵架,最怕的,是他和妈妈吵。

但基本上,她的父亲从未和谁吵过架。因为没有机会吵,他的探亲假短到让人还未体会到他的存在,他就走了。

所以,明月从未享受过所谓的天伦之爱。因为,他们三口从未一起出现在公园或是游乐场,就连同桌吃饭,也是一年也有那么一次。小时候,看到母亲背地里哭泣就觉得心里很难过,觉得父亲对不起母亲,长大了,懂事了,才觉得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不,应该也有,只是母亲对父亲单方面的爱,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爱。所以,她才会那么痛苦,最后选择了死亡来求得解脱……

她尽管有姥姥疼惜,但姥姥能陪她多久。在她还没能力回报她老人家的时候,姥姥就走了。

大学这些年,她全凭自己的努力熬出头。父亲曾有意资助,她却连说话都欠奉。说到底,她是恨他的。但这恨从何而来,她今天看到郭校长为了她忙里忙外的背影才豁然明白,原来,她恨他,不过是因为爱,爱她的父亲,所以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属于她的亲情和关爱,原来,那句话并非人臆想揣测,胡诌八扯,原来,真的是因爱生恨,恨而爱不绝。

郭校长比她的父亲更像父亲。

她这句话,不掺一点假。

烛光闪烁,寒夜里唯一一点温暖,竟让她忍不住潸然落泪。

郭校长费力地咽下馒头,试探地问:“你父亲……”

“他在世。不过,他是他,我是我,没什么关系。”明月说。

郭校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想问什么,明月瞅见,就惨笑了一下,主动回答道:“我母亲过世了,她患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是自杀。”

郭校长紧蹙起眉头,愈发显得颧骨高耸,面庞瘦削。

他没想到明月的身世竟如此的可怜,比起寡然半生的他,更加令人唏嘘感叹。

明月看他默然,低头吃了面条,咽下,之后声音低低地开口:“我告诉您这些不是让您同情我,我这个年纪,别看不大,可也算是经历了几场风雨。我哭,是因为我觉得您对我好,是真心的。我不哭,是因为我觉得那些个破事不值当我哭来解气。那个混蛋,我日后必会找他算账,不用您劳神费力,再气坏了身子。真的,为那种渣滓生气,不值当!”

郭校长看了她一会儿,倒是笑了,“小明老师,你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是我狭隘了。”

明月也笑了,“您能不能不叫我小明老师了,叫我明月吧。”

“好。以后就叫你明月。”郭校长说。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

“郭校长——”

郭校长和明月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

“小董,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郭校长立在门口招呼院子里的董晓东。

“我吃过了。我来给你们送被子。”董晓东把胳膊肘朝上抬了抬,露出怀里的两床军用棉被。

郭校长赶紧撂下碗,“你怎么还送被子来,你们不盖了?”

董晓东嘿嘿一笑,“我们冬天有暖炉,比你这边暖和。”

郭校长接过棉被,道了谢,转身送进屋里。

董晓东不着急走,他朝伙房探了探脑袋,看到正准备去洗碗的明月,就冲她招手,“小明老师,你出来一下。”

明月放下碗筷,走出伙房。

董晓东穿着和关山一样的迷彩军服,不过他没戴帽子。发现明月走路有点瘸,他就问:“你脚怎么了?”

“没事,扭了一下。”明月看着他,问:“找我啥事?”